2013年8月31日 星期六

九十五、太宗駕崩

貞觀二十三年(己酉,公元六四九年)五月,太宗駕崩。其在離世前,曾為太子故意試探李世勣,黜李世勣為疊州都督。

上謂太子曰:「李世勣才智有餘,然汝與之無恩,恐不能懷服。我今黜之,若其即行,俟我死,汝於後用為僕射,親任之;若徘徊顧望,當殺之耳。」五月,戊午,以同中書門下三品李世勣為疊州都督;世勣受詔,不至家而去。(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九)

跟隨太宗打天下之李靖,僅比太宗早一點離開人世。

辛酉,開府儀同三司衛景武公李靖薨。(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九)

關於太宗之死因,一般見解主要認為太宗患痢疾而死。而由太宗臨終前,太子「晝夜不離側,或累日不食,發有變白者」,可見太子李治之仁孝,非承乾之流可比。

上苦利增劇,太子晝夜不離側,或累日不食,發有變白者。上泣曰:「汝能孝愛如此,吾死何恨!」(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九)

太宗對長孫無忌、褚遂良、太子交代遺言後,旋即病逝。

丁卯,疾篤,召長孫無忌入含風殿。上臥,引手捫無忌頤,無忌哭,悲不自勝;上竟不得有所言,因令無忌出。己巳,復召無忌及褚遂良入臥內,謂之曰:「朕今悉以後事付公輩。太子仁孝,公輩所知,善輔導之!」謂太子曰:「無忌、遂良在,汝勿憂天下!」又謂遂良曰:「無忌盡忠於我,我有天下,多其力也。我死,勿令讒人間之。」仍令遂良草遺詔。有頃,上崩。(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九)

細按太宗遺言之內容,主要重點有三:

一、長孫無忌、褚遂良當盡心輔助太子。

二、勸太子勿以治天下為憂。

三、勿令長孫無忌為世人所讒。

為免產生動盪,長孫無忌等人決定秘不發喪。直至壬申,太宗之死訊才於太極殿公佈。隨著太宗遺詔被宣讀,太子李治即位。大唐進入另一新的歷史階段。

太子擁無忌頸,號慟將絕。無忌攬涕,請處分眾事以安內外。太子哀號不已,無忌曰:「主上以宗廟社稷付殿下,豈得效匹夫唯哭泣乎!」乃秘不發喪。庚午,無忌等請太子先還,飛騎、勁兵及舊將皆從。辛未,太子入京城;大行御馬輿,侍衛如平日,繼太子而至,頓於兩儀殿。以太子左庶子于志寧為侍中,少詹事張行成兼侍中,以檢校刑部尚書、右庶子、兼吏部侍郎高季輔兼中書令。壬申,發喪太極殿,宣遺詔,太子即位。軍國大事,不可停闕;平常細務,委之有司。諸王為都督、刺史者,並聽奔喪,濮王泰不在來限。(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九)

李治即位後,其第一道下的命令乃是罷遼東之役及諸土木之功。太宗第二次征高麗因此亦未竟全功。而四夷之人聽見太宗之死訊後,莫不「慟哭,剪髮、剺面、割耳,流血灑地」,此見太宗深得四夷臣民之愛戴。

罷遼東之役及諸土木之功。四夷之人入仕於朝及來朝貢者數百人,聞喪皆慟哭,剪髮、剺面、割耳,流血灑地。(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九)

九十四、女主武王

貞觀二十二年(戊申,公元六四八年)發生了不少重大的事情。其中包括隋蕭后之死。

庚子,隋蕭后卒。詔復其位號,謚曰愍;使三品護葬,備鹵簿儀衛,送至江都,與煬帝合葬。(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八)

可是,若論到對日後唐史發展影響深遠者,則莫過於所謂「女主昌」的謠言。

不過,在交代此事之始末前,我們且先交代一個人,此人為武士彠之女,亦即後來之武媚娘、武則天。

武士彠之女於貞觀十一年(丁酉,公元六三七年)被選入太宗之後宮,年僅十四歲,其在後宮之名份為「才人」,故後世史家又稱她為「武才人」。

故荊州都督武士彠女,年十四,上聞其美,召入後宮,為才人。(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五)

可是,太宗當時並未對之加以特別的寵幸,蓋因太宗此時已步入暮年。而事實上,在太宗一生中,除了長孫皇后,其最愛之另一女人,乃巢剌王李元吉之妃,皇子明之母親楊氏。長孫皇后死後,太宗更曾打算立楊氏為皇后,為魏徵諫止。

丁酉,立皇子明為曹王。明母楊氏,巢剌王之妃也,有寵於上;文德皇后之崩也,欲立為皇后。魏徵諫曰:「陛下方比德唐、虞,奈何以辰嬴自累!」乃止。尋以明繼元吉後。(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八)

因此,我們可以說,直至太宗駕崩,武才人其實並未得寵過。其真正得寵乃太子李治即位以後之事。

話分兩頭。既然武才人並未得寵,那麼「女主昌」之傳言從何而來?我們且先看以下的文字,再作分析。

初,左武衛將軍武連縣公武安李君羨直玄武門,時太白屢晝見,太史占云:「女主昌。」民間又傳《秘記》云:「唐三世之後,女主武王代有天下。」上惡之。(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九)

原來李君羨值宿玄武門時,經常看見太白金星,太史據此異象進行占卜,說:「女主昌」。適逢民間所傳《秘記》亦云:「唐三世之後,女主武王代有天下」。謠言於是由此而產生。

由「上惡之」,可見太宗並不喜此謠言。他更曾因這謠言而誅殺李君羨,籍沒其家。

會與諸武臣宴宮中,行酒令,使各言小名。君羨自言名五娘,上愕然,因笑曰:「何物女子,乃爾勇健!」又以君羨官稱封邑皆有「武」字,深惡之,後出為華州刺史。有布衣員道信,自言能絕粒,曉佛法,君羨深敬信之,數相從,屏人語。御史奏君羨與妖人交通,謀不軌。壬辰,君羨坐誅,籍沒其家。(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九)

太宗問太史令李淳風如何看「女主昌」。淳風答曰:「其人已在陛下宮中,為親屬,自今不過三十年,當王天下,殺唐子孫殆盡,其兆既成矣」。太宗大懼,打算於宮內大開殺戒,盡殺疑似人士。然而,淳風勸止太宗。太宗最後終接納淳風之意見。

上密問太史令李淳風:「《秘記》所云,信有之乎?」對曰:「臣仰稽天象,俯察歷數,其人已在陛下宮中,為親屬,自今不過三十年,當王天下,殺唐子孫殆盡,其兆既成矣。」上曰:「疑似者盡殺之,何如?」對曰:「天之所命,人不能違也。王者不死,徒多殺無辜。且自今以往三十年,其人已老,庶幾頗有慈心,為禍或淺。今借使得而殺之,天或生壯者肆其怨毒,恐陛下子孫,無遺類矣。」上乃止。(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九)

觀乎日後唐史之發展,「女主武王」之謠言似乎真的應驗了。然而,就太宗當時之處境來說,其亦確實不可大開殺戒。歷史之演進每有其必然處,為當事人所不可轉移者。此即為其中一顯例。

九十三、影落音沉:馬周、蕭瑀、玄齡之離世

貞觀二十二年(戊申,公元六四八年)可說是大臣殞落的一年。春,正月,中書令兼右庶子馬周病逝。

中書令兼右庶子馬周病,上親為調藥,使太子臨問;庚寅,薨。(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八)

同年六月,和眾臣僚不和的蕭瑀亦離開人世了,謚曰貞褊公。

癸酉,特進宋公蕭瑀卒,太常議謚曰「德」,尚書議謚曰「肅」。上曰:「謚者,行之跡,當得其實,可謚曰貞褊公。」(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九)

太宗始終對蕭瑀以寬仁,即使其已離世,太宗仍賜婚蕭瑀之子。

子銳嗣,尚上女襄城公主。上欲為之營第,公主固辭,曰:「婦事舅姑,當朝夕侍側,若居別第,所闕多矣。」上乃命即瑀第而營之。(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九)

蕭瑀死後不久,留守京師的房玄齡亦已病入膏肓。太宗見玄齡病況反覆,每隨其病況或喜或憂。

司空梁文昭公房玄齡留守京師,疾篤,上微赴玉華宮,肩輿入殿,至御座側乃下,相對流涕,因留宮下,聞其小愈則喜形於色,加劇則憂悴。(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九)

房玄齡雖然為病魔所纏擾,但其仍不忘勸諫太宗。他最後的一次勸諫,乃是反對太宗再度用兵高麗。

玄齡謂諸子曰:「吾受主上厚恩,今天下無事,唯東征未已,群臣莫敢諫,吾知而不言,死有餘責。」乃上表諫,以為:「《老子》曰:『知足不辱,知止不殆。』陛下功名威德亦可足矣,拓地開疆亦可止矣。且陛下每決一重囚,必令三覆五奏,進素膳,止音樂者,重人命也。今驅無罪之士卒,委之鋒刃之下,使肝腦塗地,獨不足愍乎!向使高麗違失臣節,誅之可也;侵擾百姓,滅之可也;他日能為中國患,除之可也。今無此三條而坐煩中國,內為前代雪恥,外為新羅報仇,豈非所存者小,所損者太乎!願陛下許高麗自新,焚陵波之船,罷應募之眾,自然華、夷慶賴,遠肅邇安。臣旦夕入地,儻蒙錄此哀鳴,死且不朽!」(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九)

太宗本來打算賜婚玄齡之遺愛,今見玄齡於病榻中仍憂國家之事,太宗心裡感激,「握手與訣,悲不自勝」。玄齡最後因病去世。

玄齡之遺愛尚上女高陽公主,上謂公主曰:「彼病篤如此,尚能憂我國家。」上自臨視,握手與訣,悲不自勝。癸卯,薨。(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九)

太宗對玄齡極為信任,此在他因玄齡之言而改易李緯為洛州刺史一事上可見。

癸未,以司農卿李緯為戶部尚書。時房玄齡留守京師,有自京師來者,上問:「玄齡何言?」對曰:「玄齡聞李緯拜尚書,但云李緯美髭鬢。」帝遽改除緯洛州刺史。(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八)

唐代史家柳芳曾對房玄齡有很高的評價,其評價大體是中肯的。

柳芳曰:玄齡佐太宗定天下,及終相位,凡三十二年,天下號為賢相;然無跡可尋,德亦至矣。故太宗定禍亂而房、杜不言功,王、魏善諫諍而房、杜讓其賢,英、衛善將兵而房、杜行其道,理致太平,善歸人主。為唐宗臣,宜哉!(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九)

由於舊人已走,太宗只好重用在世之人才,如長孫無忌、褚遂良、崔仁師。

己亥,以中書舍人崔仁師為中書侍郎,參知機務。(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八)

長孫無忌檢校中書令、知尚書門下省事。(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八)

己亥,以黃門侍郎褚遂良為中書令。(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九)

可是,仁師不久即疏於職守,被流徙連州。

中書侍郎崔仁師坐有伏閣自訴者,仁師不奏,除名,流連州。(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八)

我們可說,直至太宗晚年,朝中稍為可觀之大臣,僅餘長孫無忌、褚遂良二人而矣。

九十二、對外拓展

太宗後期,除了用兵高麗、薛延陀外,其亦十分關注其他邊彊民族之管理,經常介入邊彊民族之事宜。

貞觀二十一年(丁未,公元六四七年)二月,丙寅,太宗置燕然都護府,統瀚海等六都督、皋蘭等七州。由李素立任職。

丙寅,置燕然都護府,統瀚海等六都督、皋蘭等七州,以揚州都督府司馬李素立為之。素立撫以恩信,夷落懷之,共率馬牛為獻;素立唯受其酒一杯,餘悉還之。(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八)

八月,骨利幹遣使入貢。骨利幹為鐵勒之其中一部。太宗以骨利幹為玄闕州,拜其首領為刺史。

辛未,骨利幹遣使入貢;丙戌,以骨利幹為玄闕州,拜其俟斤為刺史。骨利幹於鐵勒諸部為最遠,晝長夜短,日沒後,天色正曛,煮羊脾適熟,日已復出矣。(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八)

奴剌啜匐俟友、突厥之車鼻可汗相繼內附、入貢。唐室勢力進一步向外推展。

冬,十月,庚辰,奴剌啜匐俟友帥其所部萬餘人內附。(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八)

十一月,突厥車鼻可汗遣使入貢。(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八)

車鼻可汗原名斛勃,本突厥同族,世為小可汗。頡利敗亡後,突厥餘眾本來意圖奉斛勃為大可汗,但當時薛延陀勢大,車鼻不敢當,其於是率領部眾歸之。

車鼻名斛勃,本突厥同族,世為小可汗。頡利之敗,突厥餘眾欲奉以為大可汗,時薛延陀方強,車鼻不敢當,帥其眾歸之。(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八)

後來薛延陀打算除去車鼻,車鼻於是出逃,薛延陀追擊,車鼻領兵與之交戰,大破薛延陀之兵馬。戰後,車鼻建牙於金山之北,自稱乙注車鼻可汗,突厥餘眾稍稍歸附之,數年間,車鼻擁兵三萬人,其不時劫掠薛延陀。

或說薛延陀:「車鼻貴種,有勇略,為眾所附,恐為後患,不如殺之。」車鼻知之,逃去。薛延陀遣數千騎追之,車鼻勒兵與戰,大破之,乃建牙於金山之北,自稱乙注車鼻可汗,突厥餘眾稍稍歸之,數年間勝兵三萬人,時出抄掠薛延陀。(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八)

薛延陀滅亡後,車鼻勢力更張,其雖遣其子沙缽羅特勒入見,又請親自入朝。可是,當太宗正式詔見他,他卻並未前來。

及薛延陀敗,車鼻勢益張,遣其子沙缽羅特勒入見,又請身自入朝。詔遣將軍郭廣敬征之。車鼻特為好言,初無來意,竟不至。(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八)

太宗於是派遣右驍衛郎將高侃發回紇、僕骨等兵襲擊之。結果,其統領之諸部落相繼來降。

上以突厥車鼻可汗不入朝,遣右驍衛郎將高侃發回紇、僕骨等兵襲擊之。兵入其境,諸部落相繼來降。拔悉密吐屯肥羅察降,以其地置新黎州。(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八)

西趙酋長趙磨亦領部眾歸附,太宗以其原來之根據地為明州。

十二月,壬申,西趙酋長趙磨帥萬餘戶內附,以其地為明州。(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八)

貞觀二十二年(戊申,公元六四八年),新羅國王金善德卒,太宗又以善德之妹真德為柱國,封樂浪郡王。

新羅王金善德卒,以善德妹真德為柱國,封樂浪郡王,遣使冊命。(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八)

由於太宗身為「天可汗」,其需知道、仲裁各國之糾紛。百濟派兵進攻新羅,以致新羅損失了十三座城池,新羅立即向太宗奏報,並無隱瞞。

己丑,新羅奏為百濟所攻,破其十三城。(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九)

新羅之相國金春秋(金真德之弟)及其子文王入見。太宗對二人禮待有嘉,任命春秋為特進,文王為左武衛將軍。

癸未,新羅相金春秋及其子文王入見。春秋,真德之弟也。上以春秋為特進,文王為左武衛將軍。春秋請改章服從中國,內出冬服賜之。(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九)

東北三國(其餘兩國為高麗、百濟)中,新羅似和唐室關係最友善。

鐵勒之另一部:結骨在貞觀二十二年二月入朝,打破以往其未通中國之舊制。

結骨自古未通中國,聞鐵勒諸部皆服,二月,其俟利發失缽屈阿棧入朝。其國人皆長大,赤髮綠睛,有黑髮者以為不祥。上宴之於天成殿,謂侍臣曰:「昔渭橋斬三突厥首,自謂功多,今斯人在席,更不以為怪邪!」失缽屈阿棧請除一官,「執笏而歸,誠百世之幸。」戊午,以結骨為堅昆都督府,以失缽屈阿棧為右屯衛大將軍、堅昆都督,隸燕然都護。又以阿史德時健俟斤部落置祁連州,隸靈州都督。(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八)

和西漢武帝之向外擴展不同,太宗之向外推展,「令四夷大小君長爭遣使入獻見,道路不絕」,並且「使窮發之地盡為編戶」。

是時四夷大小君長爭遣使入獻見,道路不絕,每元正朝賀,常數百千人。辛酉,上引見諸胡使者,謂侍臣曰:「漢武帝窮兵三十餘年,疲弊中國,所獲無幾;豈如今日綏之以德,使窮發之地盡為編戶乎!」(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八)

此顯然是第二帝國比第一帝國之優勝處。

貞觀二十二年(戊申,公元六四八年)四月,丁巳,梁建方領兵大破松外蠻。

夏,四月,丁巳,右武候將軍梁建方擊松外蠻,破之。(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九)

何以太宗派遣梁建方出兵松外蠻呢?因劉伯英宣稱「松外諸蠻暫降復叛」,太宗為免後患,於是命梁健方發巴蜀十二州兵討之。

初,巂州都督劉伯英上言:「松外諸蠻暫降復叛,請出師討之,以通西洱、天竺之道。」敕建方發巴蜀十二州兵討之。(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九)

在威迫利誘之下,松外諸蠻終於降唐。

蠻酋雙捨帥眾拒戰,建方擊敗之,殺獲千餘人。群蠻震懾,亡竄山谷。建方分遣使者諭以利害,皆來歸附,前後至者七十部,戶十萬九千三百,建方署其酋長蒙和等為縣令,各統所部,莫不感悅。因遣使詣西洱河,其帥楊盛大駭,具船將遁,使者曉諭以威信,盛遂請降。其地有楊、李、趙、董等數十姓,各據一州,大者六百,小者二、三百戶,無大君長,不相統壹,語雖小訛,其生業、風俗,大略與中國同,自云本皆華人,其所異者以十二月為歲首。(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九)

契丹之曲據帶領眾人內附,太宗於其地設置玄州,以曲據為刺史,隸屬營州都督府。

己未,契丹辱紇主曲據帥眾內附。以其地置玄州,以曲據為刺史,隸營州都督府。(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九)

太宗又派王玄策出擊阿羅那順,降服中天竺,取得軍事上的勝利。

五月,庚子,右衛率長史王玄策擊帝那伏帝王阿羅那順,大破之。(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九)

初,中天竺王屍羅逸多兵最強,四天竺皆臣之,玄策奉使至天竺,諸國皆遣使入貢。會屍羅逸多卒,國中大亂,其臣阿羅那順自立,發胡兵攻玄策;玄策帥從者三十人與戰,力不敵,悉為所擒,阿羅那順盡掠諸國貢物。玄策脫身宵遁,抵吐蕃西境,以書征鄰國兵,吐蕃遣精銳千二百人、泥婆國遣七千餘騎赴之。玄策與其副蔣師仁帥二國之兵,進至中天竺所居茶餺和羅城,連戰三日,大破之,斬首三千餘級,赴水溺死者且萬人。阿羅那順棄城走,更收餘眾,還與師仁戰;又破之,擒阿羅那順。餘眾奉其妃及王子,阻乾陀衛江,師仁進擊之,眾潰,獲其妃及王子,虜男女萬二千人。於是天竺響震,城邑聚落降者五百八十餘所,俘阿羅那順以歸。以玄策為朝散大夫。(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九)

龜茲方面,其國王伐疊剛逝世,伐疊之弟訶黎布失畢繼立,因不尊重臣下,侵凌鄰國,太宗知之,於是詔使阿史那社爾、契苾何力、郭孝恪等領兵擊之,其又命鐵勒十三州、突厥、吐蕃、吐谷渾聯兵討伐訶黎布失畢。

龜茲王伐疊卒,弟訶黎布失畢立,浸失臣禮,侵漁鄰國。上怒,戍寅,詔使持節、昆丘道行軍大總管、左驍衛大將軍阿史那社爾、副大總管、右驍衛大將軍契苾何力、安西都護郭孝恪等將兵擊之,仍命鐵勒十三州、突厥、吐蕃、吐谷渾連兵進討。(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八)

阿史那賀魯原本臣屬於西突厥,聞唐出兵龜茲,他竟願意作為唐之嚮往,助太宗出兵龜茲。

原來西突厥的乙毘咄陸可汗初時曾以阿史那賀魯為葉護,使之居住於多邏斯水,統領處月、處密、始蘇、歌邏祿、失畢五姓之眾。

初,西突厥乙毘咄陸可汗以阿史那賀魯為葉護,居多邏斯水,在西州北千五百里,統處月、處密、始蘇、歌邏祿、失畢五姓之眾。(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九)

乙毘咄陸奔吐火羅後,新任可汗,即乙毘射匱可汗遣兵迫逐阿史那賀魯,其部落於是亡散。

乙毘咄陸奔吐火羅,乙毘射匱可汗遣兵迫逐之,部落亡散。(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九)

阿史那賀魯在無路可走的情況下,決定歸附唐室。太宗將賀魯處置於庭州莫賀城,拜左驍衛將軍。

乙亥,賀魯帥其餘眾數千帳內屬,詔處之於庭州莫賀城,拜左驍衛將軍。(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九)

後來,唐兵出擊龜茲,賀魯願為嚮導,太宗於是以賀魯為昆丘道行軍總管,加以厚賜。

賀魯聞唐兵討龜茲,請為鄉導,仍從數十騎入朝。上以為昆丘道行軍總管,厚宴賜而遣之。(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九)

西突厥又有一相屈利啜,希望協助唐室一臂之力。

庚寅,西突厥相屈利啜請帥所部從討龜茲。(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九)

終於,阿史那社爾先在九月大破處月、處密。

九月,庚辰,昆丘道行軍大總管阿史那社爾擊處月、處密,破之,餘眾悉降。(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九)

社爾乘勝引兵自焉耆之西直趨龜茲北境,兵分五路,焉耆王薛婆阿那支見唐軍襲來,棄城逃奔龜茲,保其東部邊境。社爾派兵追擊,擒而斬之,改立先那准為焉耆王。

阿史那社爾既破處月、處密,引兵自焉耆之西趨龜茲北境,分兵為五道,出其不意,焉耆王薛婆阿那支棄城奔龜茲,保其東境。社爾遣兵追擊,擒而斬之,立其從父弟先那准為焉耆王,使修職貢。(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九)

社爾之做法,令龜茲大為震憾,守將多棄城逃走。社爾進駐磧口,距離龜茲之都城僅三百里。他派韓威率領千餘騎為前鋒,曹繼叔次之,前往多褐城。龜茲王訶利布失畢等人率領部眾五萬抵抗唐軍。

龜茲大震,守將多棄城走。社爾進屯磧口,去其都城三百里,遣伊州刺史韓威帥千餘騎為前鋒,驍衛將軍曹繼叔次之。至多褐城,龜茲王訶利布失畢、其相那利、羯獵顛帥眾五萬拒戰。(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九)

韓威故作逃遁,引龜茲眾人追之,行三十里,與繼叔會合。會合後,唐軍頓時聲勢大振。龜茲見狀,大為恐懼,打算退卻,卻為繼叔所乘,龜茲終於大敗收場。

鋒刃甫接,威引兵偽遁,龜茲悉眾追之,行三十里,與繼叔軍合。龜茲懼,將卻,繼叔乘之,龜茲大敗,逐北八十里。(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九)

龜茲兵敗,國王布失畢及羯獵顛後來被阿史那社爾所擒。

龜茲王布失畢既敗,走保都城,阿史那社爾進軍逼之,布失畢輕騎西走。社爾拔其城,使安西都護郭孝恪守之。沙州刺史蘇海政、尚輦奉御薛萬備帥精騎追布失畢,行六百里,布失畢窘急,保撥換城,社爾進軍攻之四旬,閏月,丁丑,拔之,擒布失畢及羯獵顛。(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九)

然而,龜茲之丞相那利竟僥倖脫身,其更用計復取龜茲的都城,並殺害守城之安西都護郭孝恪。

那利脫身走,潛引西突厥之眾並其國兵萬餘人,襲擊孝恪。孝恪營於城外,龜茲人或告之,孝恪不以為意。那利奄至,孝恪帥所部千餘人將入城,那利之眾已登城矣。城中降胡與之相應,共擊孝恪,矢刃如雨。孝恪不能敵,將復出,死於西門。(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九)

在崔義超、曹繼叔、韓威的努力下,那利才退兵。那刮後來引山北龜茲萬餘人奪取都城,為曹繼叔逆擊,大破之,斬首八千級。那利不久被龜茲人所擒,押送至唐之軍營。

城中大擾,倉部郎中崔義超召募得二百人,衛軍資財物,與龜茲戰於城中,曹繼叔、韓威亦營於城外,自城西北隅擊之。那利經宿乃退,斬首三千餘級,城中始定。後旬餘日,那利復引山北龜茲萬餘人趣都城,繼叔逆擊,大破之,斬首八千級。那利單騎走,龜茲人執之,以詣軍門。(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九)

至此,社爾立了大功,西域各國全震懾於唐之軍事實力。

阿史那社爾前後破其大城五,遣左衛郎將權祗甫詣諸城,開示禍福,皆相帥請降,凡得七百餘城,虜男女數萬口。社爾乃召其父老,宣國威靈,諭以伐罪之意,立其王之弟葉護為主,龜茲人大喜。西域震駭,西突厥、于闐、安國爭饋駝馬軍糧,社爾勒石紀功而還。(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九)

龜茲一役,阿史那賀魯這一位嚮導功不可沒,太宗於是以他為泥伏沙缽羅葉護,賜以鼓纛,派遣他前往招討西突厥之未服者。

戊寅,以昆丘道行軍總管、左驍衛將軍阿史那賀魯為泥伏沙缽羅葉護,賜以鼓纛,使招討西突厥之未服者。(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九)

太宗對龜茲王布失畢又格外開恩,以他為左武衛中郎將。

(貞觀二十三年)春,正月,辛亥,龜茲王布失畢及其相那利等至京師,上責讓而釋之,以布失畢為左武衛中郎將。(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九)

唐室在龜茲之拓展大致如上。東北方面,貞觀二十二年十一月,太宗因應契丹內附,設置松漠府。

十一月,庚子,契丹帥窟哥、奚帥可度者並帥所部內屬。以契丹部為松漠府,以窟哥為都督;又以其別帥達稽等部為峭落等九州,各以其辱紇主為刺史。以奚部為饒樂府,以可度者為都督;又以其別帥阿會等部為弱水等五州,亦各以其辱紇主為刺史。辛丑,置東夷校尉官於營州。(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九)

太宗又先後置「瑤池(案:即崑崙山附近)都督府」、「豐州(案:即內蒙古地區)都督府」,加強對邊彊民族的管治、控制。

二月,丙戌,置瑤池都督府,隸安西都護;戊子,以左衛將軍阿史那賀魯為瑤池都督。(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九)

三月,丙辰,置豐州都督府,使燕然都護李素立兼都督。(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九)

西南徒莫祗等蠻內附,太宗以其根據地為傍、望、覽、丘四州,隸屬朗州都督府。

西南徒莫祗等蠻內附,以其地為傍、望、覽、丘四州,隸朗州都督府。(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九)

當時薛延陀尚有一些殘餘勢力,太宗於是遣執失思力清除之。

辛未,遣左領軍大將軍執失思力出金山道擊薛延陀餘寇。(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九)

薛延陀敗亡後,回紇迅速的取而代之。不過,其旋即出現內部問題。回紇首領吐迷度兄長的兒子-烏紇與俱羅勃合謀殺害吐迷度以歸附車鼻可汗。燕然副都護元禮臣知悉此事,用計誘斬烏紇,回紇頓時變得羣龍無首。

回紇吐迷度兄子烏紇蒸其叔母。烏紇與俱陸莫賀達官俱羅勃,皆突厥車鼻可汗之婿也,相與謀殺吐迷度以歸車鼻。烏紇夜引十餘騎襲吐迷度,殺之。燕然副都護元禮臣使人誘烏紇,許奏以為瀚海都督,烏紇輕騎詣禮臣謝,禮臣執而斬之,以聞。(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九)

太宗為免回紇發生內亂,派兵部尚書崔敦禮前往安撫回紇各部。俱羅勃後來入朝,太宗把他拘留,以防其使回紇出現動亂。

上恐回紇部落離散,遣兵部尚書崔敦禮往安撫之。久之,俱羅勃入見,上留之不遣。(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九)

太宗又另立吐迷度的兒子翊左郎將婆閏為左驍衛大將軍、大俟利發、瀚海都督。

甲戌,以回紇吐迷度子翊左郎將婆閏為左驍衛大將軍、大俟利發、瀚海都督。(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九)

綜上所述,太宗之對外政策主要以主動、進取為其特色。其一方面積極介入邊境各國之事宜,為之排難解紛;一方面盡力對待各國臣民以寬仁,使唐室聲威遠播。時至今日,我們仍知太宗被四夷尊稱為「天可汗」,此和太宗積極、主動的對外政策不無關係(吾人試以此和明太祖之對外政策比較一下,即可知第三帝國之內斂、閉固,與第二帝國之寬廣、開放)。

九十一、太宗對太子李治之信用

太宗對太子李治之信用,可從以下一些例子見出。

太宗第一次出征高麗時,其本想太子李治從行。然而,少詹事張行成向太宗建議:「不若使之監國,接對百寮,明習庶政,既為京師重鎮,且示四方盛德。」,太宗竟不反對。此間接反映太宗對太子之相信、重視。

時太子當從行,少詹事張行成上疏,以為:「皇太子從幸靈州,不若使之監國,接對百寮,明習庶政,既為京師重鎮,且示四方盛德。宜割私愛,俯從公道。」上以為忠,進位銀青光祿大夫。(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八)

太宗又命百官啟事皇太子。

壬辰,詔百司依舊啟事皇太子。(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八)

即使段志沖上封事請太宗致政於太子,太宗亦未因此懷疑太子謀反。反之,他竟未有誅除段志沖。

己丑,齊州人段志沖上封事,請上致政於皇太子;太子聞之,憂形於色,發言流涕。長孫無忌等請誅志沖。上手詔曰:「五嶽陵霄,四海亙地,納污藏疾,無損高深。志沖欲以匹夫解位天子,朕若有罪,是其直也;若其無罪,是其狂也。譬如尺霧障天,不虧於大;寸雲點日,何損於明!」(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八)

由太宗對太子之不懷疑、對段志沖之赦免,我們可見太宗對太子是極為信任的。

為免太子遭受厄困,太宗又把順陽王泰徙為濮王。

癸卯,徙順陽王泰為濮王。(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八)

貞觀二十二年(戊申,公元六四八年)春,正月,己丑,太宗更作《帝范》十二篇以賜太子,令太子明白為君之正道。

春,正月,己丑,上作《帝范》十二篇以賜太子,曰《君體》、《建親》、《求賢》、《審官》、《納諫》、《去讒》、《戒盈》、《崇儉》、《賞罰》、《務農》、《閱武》、《崇文》;且曰:「修身治國,備在其中。一旦不諱,更無所言矣。」又曰:「汝當更求古之哲王以為師,如吾,不足法也。夫取法於上,僅得其中;取法於中,不免為下。吾居位已來,不善多矣,錦繡珠玉不絕於前,宮室台榭屢有興作,犬馬鷹隼無遠不致,行遊四方,供頓煩勞,此皆吾之深過,勿以為是而法之。顧我弘濟蒼生,其益多;肇造區夏,其功大。益多損少,故人不怨;功大過微,故業不墮;然比之盡美盡善,固多愧矣。汝無我之功或而承我之富貴,竭力為善,則國家僅安;驕惰奢縱,則一身不保。且成遲敗速者,國也;失易得難者,位也;可不惜哉!可不惜哉!」(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八)

九十、晚年陋習:屢建宮殿

太宗晚年,由於受到「風疾」的困擾,其於是在貞觀二十一年四月時命修終南山太和廢宮為翠微宮。

是月,上得風疾,苦京師盛暑,夏,四月,乙丑,命修終南山太和廢宮為翠微宮。(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八)

五月,太宗巡幸剛剛修建好的翠微宮。張昌齡獻《翠微宮頌》,太宗愛其文章,遂命其把文章放於通事舍人裡供奉。

五月,戊子,上幸翠微宮。冀州進士張昌齡獻《翠微宮頌》,上愛其文,命於通事舍人裡供奉。(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八)

關於張昌齡,又有一段故事可說。且說他和進士王公治皆擅長於文,名振京師,考功員外郎王師旦主持貢舉,竟把二人黜去,舉朝莫曉其故。及後太宗知悉此事,詰難王師旦,師旦於是將自己之理由說出,太宗終於接納師旦的說法。

初,昌齡與進士王公治皆善屬文,名振京師,考功員外郎王師旦知貢舉,黜之,舉朝莫曉其故。及奏第,上怪無二人名,詰之。師旦對曰:「二人雖有辭華,然其體輕薄,終不成令器。若置之高第,恐後進效之,傷陛下雅道。」上善其言。(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八)

回到修建宮殿上。太宗後來又以翠微宮險隘,不能容納百官,下詔另建玉華宮於宜春之鳳皇谷。

上以翠微宮險隘,不能容百官,庚子,詔更營玉華宮於宜春之鳳皇谷。(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八)

太宗營建玉華宮,務令儉約。可是,就玉華宮整體的營建開支言,其仍花費過億。

上營玉華宮,務令儉約,惟所居殿覆以瓦,餘皆茅茨;然備設太子宮、百司,苞山絡野,所費已巨億計。乙亥,上行幸玉華宮;己卯,畋於華原。(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八)

太宗之妃子徐惠日後說「雖復茅茨示約,猶興木石之疲,和雇取人,不無煩擾之弊。」、「作法於儉,猶恐其奢;作法於奢,何以制後!」,此非全無理由。

八十九、再征高麗

自太宗征高麗無功後,高麗之泉蓋蘇文益趨驕恣。其雖派遣使節來華,又上表太宗,但其上表之言多詭誕,又待唐使者以倨慢,並常派兵至邊境窺伺。太宗多次敕令其勿攻新羅,泉蓋蘇文竟不聽,依舊侵凌不止。太宗終在貞觀二十年年底決定不再受其朝貢,令朝臣商議再討高麗之事宜。

上自高麗還,蓋蘇文益驕恣,雖遣使奉表,其言率皆詭誕;又待唐使者倨慢,常窺伺邊隙。屢敕令勿攻新羅,而侵陵不止。壬申,詔勿受其朝貢,更議討之。(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八)

貞觀二十一年(丁未,公元六四七年)二月,太宗命朝臣商議討伐高麗之事。三月,太宗以牛進達為青丘道行軍大總管,李海岸負責協助,發兵萬餘人,由萊州經海路出發。另一邊廂,他又派李世勣為遼東道行軍大總管,孫貳朗負責協助,統兵三千人,與營州都督府兵自新城道入。海、陸兩軍並進。

上將復伐高麗,朝議以為:「高麗依山為城,攻之不可猝拔。前大駕親征,國人不得耕種,所克之城,悉收其谷,繼以旱災,民太半乏食。今若數遣偏師,更迭擾其疆場,使彼疲於奔命,釋耒入堡,數年之間,千里蕭條,則人心自離,鴨綠之北,可不戰而取矣。」上從之。三月,以左武衛大將軍牛進達為青丘道行軍大總管,右武候將軍李海岸副之,發兵萬餘人,乘樓船自萊州泛海而入。又以太子詹事李世勣為遼東道行軍大總管,右武衛將軍孫貳朗等副之,將兵三千人,因營州都督府兵自新城道入。(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八)

不論是牛進達,還是李世勣之軍隊,太宗皆選習水善戰者配之。

兩軍皆選習水善戰者配之。(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八)

七月,牛進達、李海岸登陸高麗國境,與高麗兵大戰百餘場,未有不報捷。不久,石城被攻破。牛進達、李海岸等人乘機進軍至積利城下,高麗派兵士萬餘人出戰,海岸擊破之,斬首二千級。

秋,七月,牛進達、李海岸入高麗境,凡百餘戰,無不捷。攻石城,拔之。進至積利城下,高麗兵萬餘人出戰,海岸擊破之,斬首二千級。(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八)

李世勣方面,其渡遼後,歷經南蘇等城,高麗兵多背城拒戰,為世勣奮勇擊破之。

李世勣軍既渡遼,歷南蘇等數城,高麗多背城拒戰,世勣擊破其兵,焚其羅郭而還。(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八)

太宗為協助唐軍之遠征,敕令宋州刺史王波利等發江南十二州工人造大船數百艘。

戊戌,敕宋州刺史王波利等發江南十二州工人造大船數百艘,欲以征高麗。(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八)

雖然高麗王已派其子莫離支任武來中原謝罪。

高麗王使其子莫離支任武入謝罪,上許之。(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八)

可是,太宗仍未有放緩軍事行動,其詔用薛萬徹為青丘道行軍大總管,裴行方負責協助,領兵三萬餘人及樓船戰艦自萊州出海,以擊高麗。

丙午,詔以右武衛大將軍薛萬徹為青丘道行軍大總管,右衛將軍裴行方副之,將兵三萬餘人及樓船戰艦自萊州泛海以擊高麗。(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八)

貞觀二十二年(戊申,公元六四八年)四月,甲子,烏胡鎮將古神感領兵助唐室大破高麗兵。

甲子,烏胡鎮將古神感將兵浮海擊高麗,遇高麗步騎五千,戰於易山,破之。其夜,高麗萬餘人襲神感船,神感設伏,又破之而還。(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九)

六月,太宗以高麗國力窘困,於是打算在明年發三十萬眾,對高麗作出總攻擊。

上以高麗困弊,議以明年發三十萬眾,一舉滅之。(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九)

發動總攻擊之前,太宗又積極預備所需舟艦。西南部巴蜀地區(即「劍南」)自隋末以來甚少為戰亂所影響,百姓富庶,太宗於是決定用西南部巴蜀地區作為製造舟艦的主要地方。

或以為大軍東征,須備經歲之糧,非畜乘所能載,宜具舟艦為水運。隋末劍南獨無寇盜,屬者遼東之役,劍南復不預及,其百姓富庶,宜使之造舟艦。上從之。秋,七月,遣右領左右府長史強偉於劍南道伐木造舟艦,大者或長百尺,其廣半之。別遣使行水道,自巫峽抵江、揚,趣萊州。(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九)

太宗又下令越州都督府及婺、洪等州造海船及雙舫一千一百艘,積極備戰。

丁丑,敕越州都督府及婺、洪等州造海船及雙舫千一百艘。(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九)

不過,積極備戰之背後,太宗似亦要承受一定的代價。其中之一為雅、邛、眉三州之獠亂再次出現。

強偉等發民造船,役及山獠,雅、邛、眉三州獠反。壬寅,遣茂州都督張士貴、右衛將軍梁建方發隴右、峽中兵二萬餘人以擊之。蜀人苦造船之役,或乞輸直雇潭州人造船;上許之。州縣督迫嚴急,民至賣田宅、鬻子女不能供,谷價踴貴,劍外騷然。上聞之,遣司農少卿長孫知人馳驛往視之。知人奏稱:「蜀人脆弱,不耐勞劇。大船一艘,庸絹二千二百三十六匹。山谷已伐之木,挽曳未畢,復征船庸,二事並集,民不能堪,宜加存養。」上乃敕潭州船庸皆從官給。(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九)

由「州縣督迫嚴急,民至賣田宅、鬻子女不能供,谷價踴貴,劍外騷然」,可見蜀人為太宗造船所苦。三州獠反亦源於此。

另一代價為征遼將領之恃功自大。

癸未,薛萬徹等伐高麗還。萬徹在軍中,使氣陵物,裴行方奏其怨望,坐除名,流象州。(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九)

由於代價沉重,不少人對太宗再度征遼持反對態度。其中包括太宗之妃子徐惠。

充容長城徐惠以上東征高麗,西討龜茲,翠微、玉華,營繕相繼,又服玩頗華靡,上疏諫,其略曰:「以有盡之農功,填無窮之巨浪;圖未獲之他眾,喪已成之我軍。昔秦皇併吞六國,反速危亡之基,晉武奄有三方,翻成覆敗之業;豈非矜功恃大,棄德輕邦,圖利忘危,肆情縱欲之所致乎!是知地廣非常安之術,人勞乃易亂之源也。」又曰:「雖復茅茨示約,猶興木石之疲,和雇取人,不無煩擾之弊。」又曰:「珍玩伎巧,乃喪國之斧斤;珠玉錦繡,實迷心之鴆毒。」又曰:「作法於儉,猶恐其奢;作法於奢,何以制後!」上善其言,甚禮重之。 (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八)

大臣方面,房玄齡更是用臨終前之殘軀,勸太宗自高麗退兵。

司空梁文昭公房玄齡留守京師,疾篤,上微赴玉華宮,肩輿入殿,至御座側乃下,相對流涕,因留宮下,聞其小愈則喜形於色,加劇則憂悴。玄齡謂諸子曰:「吾受主上厚恩,今天下無事,唯東征未已,群臣莫敢諫,吾知而不言,死有餘責。」乃上表諫,以為:「《老子》曰:『知足不辱,知止不殆。』陛下功名威德亦可足矣,拓地開疆亦可止矣。且陛下每決一重囚,必令三覆五奏,進素膳,止音樂者,重人命也。今驅無罪之士卒,委之鋒刃之下,使肝腦塗地,獨不足愍乎!向使高麗違失臣節,誅之可也;侵擾百姓,滅之可也;他日能為中國患,除之可也。今無此三條而坐煩中國,內為前代雪恥,外為新羅報仇,豈非所存者小,所損者太乎!願陛下許高麗自新,焚陵波之船,罷應募之眾,自然華、夷慶賴,遠肅邇安。臣旦夕入地,儻蒙錄此哀鳴,死且不朽!」(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九)

八十八、蕭瑀被貶

蕭瑀與同僚多不和,其曾批評房玄齡結黨營私,為太宗所不納,並勸誡道:「人不可以求備,必捨其所短,取其所長」。

特進同中書門下三品宋公蕭瑀,性狷介,與同寮多不合,嘗言於上曰:「房玄齡與中書門下眾臣,朋黨不忠,執權膠固。陛下不詳知,但未反耳。」上曰:「卿言得無太甚!人君選賢才以為股肱心膂,當推誠任之。人不可以求備,必捨其所短,取其所長。朕雖不能聰明,何至頓迷臧否,乃至於是!」(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八)

蕭瑀不得意,因而多次忤旨,但太宗仍對之加以寬容,以其忠直居多故。

瑀內不自得,既數忤旨,上亦銜之,但以其忠直居多,未忍廢也。(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八)

後來,蕭瑀自請出家,復又反悔,太宗於是借此為藉口,貶蕭瑀為商州刺史。

上嘗謂張亮曰:「卿既事佛,何不出家?」瑀因自請出家。上曰:「亦知公雅好桑門,今不違公意。」瑀須臾復進曰:「臣適思之,不能出家。」上以瑀對群臣發言反覆,尤不能平;會稱足疾不朝,或至朝堂而不入見。上知瑀意終怏怏,冬,十月,手詔數其罪曰:「朕於佛教,非意所遵。求其道者未驗福於將來,修其教者翻受辜於既往。至若梁武窮心於釋氏,簡文銳意於法門,傾帑藏以給僧示氐,殫人力以供塔廟。及乎三淮沸浪,五嶺騰煙,假餘息於熊蹯,引殘魂於雀鷇,子孫覆亡而不暇,社稷俄頃而為墟,報施之征,何其謬也!瑀踐覆車之餘軌,襲亡國之遺風;棄公就私,未明隱顯之際;身俗口道,莫辨邪正之心。修累葉之殃源,祈一躬之福本,上以違忤君主,下則扇習浮華。自請出家,尋復違異。一回一惑,在乎瞬息之間;自可自否,變於帷扆之所。乖棟樑之體,豈具瞻之量乎!朕隱忍至今,瑀全無悛改。可商州刺史,仍除其封。」(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八)

八十七、太宗中後期對各問題的處理

太宗在位晚期,面對著不同種類的問題。其中一個問題為官員貪污。

太宗曾設置「朝集使」。所謂「朝集使」,是指歲首親奉貢物入京師的地方長官。太宗初未嘗設邸予「朝集使」,直至貞觀十七年,太宗始命設邸。

先是,諸州長官或上佐歲首親奉貢物入京師,謂之朝集使,亦謂之考使;京師無邸,率僦屋與商賈雜居。上始命有司為之作邸。(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七)

「朝集使」中每有貪贓枉法者,席辯即為其中一人。

滄州刺史席辯坐贓污,二月,庚子,詔朝集使臨觀而戮之。(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七)

由太宗對待席辯之做法,可見其並不容許官員貪污。

不過,太宗雖嚴厲處分貪污官員,其對高祖一朝之遺臣卻仍然留有餘地。此作風在他處理黨仁弘時即可被看出。

高祖之入關也,隋武勇郎將馮翊黨仁弘將兵二千餘人,歸高祖於蒲板,從平京城,尋除陝州總管,大軍東討,仁弘轉餉不絕,歷南寧、戎、廣州都督。仁弘有才略,所至著聲跡,上甚器之。然性貪,罷廣州,為人所訟,贓百餘萬,罪當死。上謂侍臣曰:「吾昨見大理五奏誅仁弘,哀其白首就戮,方晡食,遂命撤案;然為之求生理,終不可得。今欲曲法就公等乞之。」十二月,壬午朔,上復召五品已上集太極殿前,謂曰:「法者,人君所受於天,不可以私而失信。今朕私黨仁弘而欲赦之,是亂其法,上負於天。欲席蒿於南郊,日一進蔬食,以謝罪於天三日。」房玄齡等皆曰:「生殺之柄,人主所得專也,何至自貶責如此!」上不許,群臣頓首固請於庭,自旦至日昃,上乃降手詔,自稱:「朕有三罪:知人不明,一也;以私亂法,二也;善善未賞,惡惡未誅,三也。以公等固諫,且依來請。」於是黜仁弘為庶人,徙欽州。(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六)

另一個太宗面對的問題是「皇子為都督、刺史者多幼稚」。對此問題,太宗接納褚遂良之建議,留諸年幼皇子於京師。

時皇子為都督、刺史者多幼稚,遂良上疏,以為:「漢宣帝云:『與我共治天下者,其惟良二千石乎?』今皇子幼稚,未知從政,不若且留京師,教以經術,俟其長而遣之。」上以為然。(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六)

大臣之間的不和亦令太宗感到困擾。張亮和侯君集曾相互排詆,即其一例。

壬辰,以太子詹事張亮為洛州都督。侯君集自以有功而下吏,怨望,有異志。亮出為洛州,君集激之曰:「何人相排?」亮曰:「非公而誰!」君集曰:「我平一國來,逢嗔如屋大,安能仰排!」因攘袂曰:「鬱鬱殊不聊生!公能反乎?與公反!」亮密以聞。上曰:「卿與君集皆功臣,語時旁無它人,若下吏,君集必不服。如此,事未可知,卿且勿言。」待君集如故。(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六)

平等對待每個臣屬,此可謂乃太宗處理大臣不和之唯一方法。

早期追隨太宗之大臣、將領相繼離世。

(貞觀十六年)冬,十月,丙申,殿中監郢縱公宇文士及卒。上嘗止樹下,愛之,士及從而譽之不已,上正色曰:「魏徵常勸我遠佞人,我不知佞人為誰,意疑是汝,今果不謬!」士及叩頭謝。(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六)

新晉大臣水平參差,致令太宗中後期之施政每有不如前的地方。慶幸的是,太宗此時仍有仁心。其仍願意修改不人道之刑法。

刑部以反逆緣坐律兄弟沒官為輕,請改從死。敕八座議之,議者皆以為「秦、漢、魏、晉之法,反者皆夷三族,今宜如刑部請為是。」給事中崔仁師駁曰:「古者父子兄弟罪不相及,奈何以亡秦酷法變隆周中典!且誅其父子,足累其心,此而不顧,何愛兄弟!」上從之。(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六)

對於雙親之死,太宗亦始終耿耿於懷,悶悶不樂。

(貞觀二十年)癸未,上謂長孫無忌等曰:「今日吾生日,世俗皆為樂,在朕翻成傷感。今君臨天下,富有四海,而承歡膝下,永不可得,此子路所以有負米之恨也。《詩》云:『哀哀父母,生我劬勞。』奈何以劬勞之日更為宴樂乎!」因泣數行下,左右皆悲。(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八)

房玄齡雖有微小之過失,但太宗以其有數十年之功勳,仍未有對之加以懲處。

房玄齡嘗以微譴歸第,褚遂良上疏,以為:「玄齡自義旗之始翼贊聖功,武德之季冒死決策,貞觀之初選賢立政,人臣之勤,玄齡為最。自非有罪在不赦,搢紳同尤,不可遐棄。陛下若以其衰老,亦當諷諭使之致仕,退之以禮;不可以淺鮮之過,棄數十年之勳舊。」上遽召出之。頃之,玄齡復避位還家。久之,上幸芙蓉園,玄齡敕子弟汛掃門庭,曰:「乘輿且至!」有頃,上果幸其第,因載玄齡還宮。(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八)

貞觀二十一年(丁未,公元六四七年)春,正月,高士廉病逝。太宗竟不顧自身久病初癒,放聲慟哭。即使長孫無忌進諫,太宗仍未止息。

(貞觀二十一年)春,正月,開府儀同三司申文獻公高士廉疾篤;辛卯,上幸其第,流涕與訣;壬辰,薨。上將往哭之,房玄齡以上疾新愈,固諫,上曰:「高公非徒君臣,兼以故舊姻戚,豈得聞其喪不往哭乎?公勿復言!」帥左右自興安門出。長孫無忌在士廉喪所,聞上將至,輟哭,迎諫於馬首曰:「陛下餌金石,於方不得臨喪,奈何不為宗廟蒼生自重!且臣舅臨終遺言,深不欲以北首、夷衾,輒屈鑾駕。」上不聽。無忌中道伏臥,流涕固諫,上乃還入東苑,南望而哭,涕下如雨。及柩出橫橋,上登長安故城西北樓,望之慟哭。(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八)

太宗既有仁心,又能「順眾人之所欲」,其終可「取古人所不能取,臣古人所不能臣者」。

辛卯,上曰:「朕於戎、狄所以能取古人所不能取,臣古人所不能臣者,皆順眾人之所欲故也。昔禹帥九州之民,鑿山槎木,疏百川注之海,其勞甚矣,而民不怨者,因人之心,順地之勢,與民同利故也。」(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八)

最後,讓我們以太宗自白成功心得,來結束本章。

庚辰,上御翠微殿,問侍臣曰:「自古帝王雖平定中夏,不能服戎、狄。朕才不逮古人而成功過之,自不諭其故,諸公各率意以實言之。」群臣皆稱:「陛下功德如天地,萬物不得而名言。」上曰:「不然。朕所以能及此者,止由五事耳。自古帝王多疾勝己者,朕見人之善,若己有之。人之行能,不能兼備,朕常棄其所短,取其所長。人主往往進賢則欲置諸懷,退不肖則欲推諸壑,朕見賢者則敬之,不肖者則憐之,賢不肖各得其所。人主多惡正直,陰誅顯戮,無代無之,朕踐祚以來,正直之士,比肩於朝,未嘗黜責一人。自古皆貴中華,賤夷、狄,朕獨愛之如一,故其種落皆依朕如父母。此五者,朕所以成今日之功也。」顧謂褚遂良曰:「公嘗為史官,如朕言,得其實乎?」對曰:「陛下盛德不可勝載,獨以此五者自與,蓋謙謙之志耳。」(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八)

細言之,太宗以為自己成功之道有五:

一、 「見人之善,若己有之」

二、 「棄其所短,取其所長」

三、 「見賢者則敬之,不肖者則憐之,賢不肖各得其所」

四、 「正直之士,比肩於朝,未嘗黜責一人」

五、 「自古皆貴中華,賤夷、狄,朕獨愛之如一,故其種落皆依朕如父母」

八十六、張亮被斬

貞觀二十年發生了一件事件,此事為「張亮被斬」。

事緣常德玄告發刑部尚書張亮養假子(即養子)五百人,並常與術士公孫常說「名應圖讖」、程公穎說:「吾臂有龍鱗起,欲舉大事,可乎?」。換言之,常德玄告發張亮意圖謀反。

陝人常德玄告刑部尚書張亮養假子五百人,與術士公孫常語,云「名應圖讖」,又問術士程公穎云:「吾臂有龍鱗起,欲舉大事,可乎?」(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八)

太宗命馬周調查此事。張亮不服,太宗反批評張亮之所作所為本是為了謀反。

上命馬周等按其事,亮辭不服。上曰:「亮有假子五百人,養此輩何為?正欲反耳!」(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八)

太宗命百官議其獄,百官皆言亮反,獨李道裕言「亮反形未具,罪不當死」。最後,張亮終與術士程公穎被斬於西市,籍沒其家。

命百官議其獄,皆言亮反,當誅。獨將作少匠李道裕言:「亮反形未具,罪不當死。」上遣長孫無忌、房玄齡就獄與亮訣曰:「法者天下之平,與公共之。公自不謹,與凶人往還,陷入於法,今將奈何!公好去。」己丑,亮與公穎俱斬西市,籍沒其家。(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八)

有趣的是,張亮死後,太宗竟找不到合適的可擔任刑部侍郎一職的人選。至此,太宗始後悔錯殺了張亮。其於是以反對殺張亮之李道裕為刑部侍郎。

歲餘,刑部侍郎缺,上命執政妙擇其人,擬數人,皆不稱旨,既而曰:「朕得其人矣。往者李道裕議張亮獄云『反形未具』,此言當矣,朕雖不從,至今悔之。」遂以道裕為刑部侍郎。(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八)

八十五、貞觀後期大臣之不濟:以楊師道、劉洎為例

前文我們已提出貞觀後期大臣、將領之不如前。今試以楊師道、劉洎二人為例,以作進一步之證明。

楊師道在太宗親征高麗時任職吏部尚書,但是,由於他所署用的官員多非其才,太宗於是把他左遷為工部尚書。

丁亥,吏部尚書楊師道坐所署用多非其才,左遷工部尚書。(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八)

銓選合適的人才任官乃國家致治一重要因素。然而,楊師道於此竟缺乏能力,此顯然為一不濟的表現。

至於劉洎,其本來任職侍中。太宗親征高麗,遂命他留於定州輔助皇太子,兼左庶子、檢校民部尚書,總吏、禮、戶部三尚書事。

初,上留侍中劉洎輔皇太子於定州,仍兼左庶子、檢校民部尚書,總吏、禮、戶部三尚書事。(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八)

然而,劉洎為人「性疏而太健」(太宗評語),又經常失言,其曾被他人譖以伊尹、霍光自比,太宗信以為真。結果,劉洎被賜自盡。

上將行,謂洎曰:「我今遠征,爾輔太子,安危所寄,宜深識我意。」對曰:「願陛下無憂,大臣有罪者,臣謹卽行誅。」上以其言妄發,頗怪之,戒曰:「卿性疏而太健,必以此敗,深宜慎之!」及上不豫,洎從內出,色甚悲懼,謂同列曰:「疾勢如此,聖躬可憂!」或譖於上曰:「洎言國家事不足憂,但當輔幼主行伊、霍故事,大臣有異志者誅之,自定矣。」上以為然,庚申,下詔稱:「洎與人竊議,窺窬萬一,謀執朝衡,自處伊、霍,猜忌大臣,皆欲夷戮。宜賜自盡,免其妻孥。」(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八)

相比貞觀初年房玄齡、魏徵等人之言行,劉洎之行為畢竟不太謹慎,此亦是一種不濟。

慶幸的是,當時朝中尚有馬周。

中書令馬周攝吏部尚書,以四時選為勞,請復以十一月選,至三月畢;從之。(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八)

八十四、文本盡孝

關於岑文本之暴死,在「東征高麗」一章,我們已經講過。而文本生前,其被太宗拜為中書令。

(貞觀十八年八月)丁卯,以散騎常侍劉洎為侍中,行中書侍郎岑文本為中書令,太子左庶子中書侍郎馬周守中書令。(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七)

文本對自己任職中書令並不感到開心,反而憂色重重。其似已預知自己將遭逢不幸。

文本既拜,還家,有憂色。母問其故,文本曰:「非勳非舊,濫荷寵榮,位高責重,所以憂懼。」親賓有來賀者,文本曰:「今受吊,不受賀也。」(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七)

不過,文本為一典型之孝子,此乃無容置疑。文本有一弟弟,名為岑文昭,其任職校書郎,喜好宴請賓客,太宗因此不喜歡文昭,欲調之任職地方官。文本知悉此事後,竟向太宗泣求收回成命,其原因乃是「臣弟少孤,老母特所鍾愛......今若出外,母必愁悴」。太宗終改變心意,只對文昭嚴戒而止。

文本弟文昭為校書郎,喜賓客,上聞之不悅;嘗從容謂文本曰:「卿弟過爾交結,恐為卿累;朕欲出為外官,何如?」文本泣曰:「臣弟少孤,老母特所鍾愛,未嘗信宿離左右。今若出外,母必愁悴,倘無元此弟,亦無老母矣。」因歔欷嗚咽。上愍其意而止,惟召文昭嚴戒之,亦卒無過。(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七)

文本以母親之感受為念,此正是「孝」的一種具體的表現。《論語》曰「孝弟也者,其為仁之本與」,文本日後之能為國盡忠,此多少得力於他能行「孝」。

八十三、曲相諛悅:貞觀後期之政治風氣

步入貞觀後期,太宗心態固有改變,但大體上,太宗之優點仍在,包括善用人才。

(貞觀十八年)三月,辛卯,以左衛將軍薛萬徹守石衛大將軍。上嘗謂侍臣曰:「於今名將,惟世勣、道宗、萬徹三人而已,世勣、道宗不能大勝,亦不大敗,萬徹非大勝則大敗。」(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七)

(貞觀十八年八月)丁卯,以散騎常侍劉洎為侍中,行中書侍郎岑文本為中書令,太子左庶子中書侍郎馬周守中書令。(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七)

九月,以諫議大夫褚遂良為黃門侍郎,參預朝政。(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七)

另外,太宗又有自省之心。其仍鼓勵羣臣訴說自己之行事得失,以令自己得以改過。

(貞觀十八年四月)壬子,至太平宮,謂侍臣曰:「人臣順旨者多,犯顏則少,今朕欲自聞其失,諸公其直言無隱。」(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七)

可惜的是,當時朝廷上之要員如長孫無忌、高士廉、楊師道等人皆不好直諫,曲相諛悅。太宗求己過不得,遂轉而評論群臣之言行。

八月,壬子,上謂司徒無忌等曰:「人若不自知其過,卿可為朕明言之。」對曰:「陛下武功文德,臣等將順之不暇,又何過之可言!」上曰:「朕問公以己過,公等乃曲相諛悅,朕欲面舉公等得失以相戒而改之,何如?」皆拜謝。上曰:「長孫無忌善避嫌疑,應物敏速,決斷事理,古人不過;而總兵攻戰,非其所長。高士廉涉獵古今,必術明達,臨難不改節,當官無朋黨;所乏者骨鯁規諫耳。唐儉言辭辯捷,善和解人;事朕三十年,遂無言及於獻替。楊師道性行純和,自無愆違;而情實怯懦,緩急不可得力。岑文本性質敦厚,文章華贍;而持論恆據經遠,自當不負於物。劉洎性最堅貞,有利益;然其意尚然諾,私於朋友。馬周見事敏速,性甚貞正,論量人物,直道而言,朕比任使,多能稱意。褚遂良學問稍長,性亦堅正,每寫忠誠,親附於朕,譬如飛鳥依人,人自憐之。」(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七)

太宗之所以舉朝臣之得失,乃旨在身體力行,從而換回群臣對自己行事之客觀的、有見地的評價。惜乎當時朝中除了劉洎、馬周外,其他大臣甚少進諫,多如無忌所說「陛下無失」。

(貞觀十八年四月)壬子,至太平宮,謂侍臣曰:「人臣順旨者多,犯顏則少,今朕欲自聞其失,諸公其直言無隱。」長孫無忌等皆曰:「陛下無失。」劉洎曰:「頃有上書不稱旨者,陛下皆面加窮詰,無不慚懼而退,恐非所以廣言路。馬周曰:「陛下比來賞罰,微以喜怒有所高下,此外不見其失。」上皆納之。(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七)

上好文學而辯敏,群臣言事者,上引古今以折之,多不能對。劉洎上書諫曰:「帝王之與凡庶,聖哲之與庸愚,上下相懸,擬倫斯絕。是知以至愚而對至聖,以極卑而對至尊,徒思自強,不可得也。陛下降恩旨,假慈顏,凝旒以聽其言,虛襟以納其說,猶恐群下未敢對揚;況動神機,縱天辯,飾辭以折其理,引古以排其議,欲令凡庶何階應答!且多記則損心,多語則損氣,心氣內損,形神外勞,初雖不覺,後必為累。須為社稷自愛,豈為性好自傷乎!至如秦政強辯,失人心於自矜;魏文宏才,虧從望於虛說。此才辯之累,較然可知矣。」上飛白答之曰:「非慮無以臨下,非言無以述慮,比有談論,遂致煩多,輕物驕人,恐由茲道,形神心氣,非此為勞。今聞讜言,虛懷以改。」(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七)

我們可說,隨著魏徵、王珪等一個一個的離開,貞觀年間之政風亦漸有所改變,變得臣下不復對君主直言,而只知奉迎阿諛。當然,此情況一部份是由太宗之「難色」所引致。然而,大臣之未能盡忠亦難辭其咎也。

八十二、焉耆背叛

正當太宗預備出兵高麗,焉耆竟暗中有叛離唐室之傾向。事緣貞觀十八年八月,焉耆國王之女與西突厥大臣屈利啜之弟聯婚。自此以後,焉耆多靠近西突厥,而對唐室朝貢多缺。安西都護郭孝恪於是請太宗出兵討伐焉耆。

焉耆貳於西突厥,西突厥大臣屈利啜為其弟娶焉耆王女,由是朝貢多闕;安西都護郭孝恪請討之。(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七)

太宗以郭孝恪為西州道行軍總管,率領步騎三千出銀山道以擊焉耆。適逢焉耆王弟頡鼻兄弟三人至西州,孝恪遂以頡鼻之弟栗婆準為嚮導。

詔以孝恪為西州道行軍總管,帥步騎三千出銀山道以擊之。會焉耆王弟頡鼻兄弟三人至西州,孝恪以頡鼻弟栗婆準為鄉導。(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七)

由於焉耆城四面環水,城內士卒自恃天險,多不設守備。孝恪連夜趕路,至城下,命將士浮水而渡,天色微明,唐軍已登城,捉捕焉耆王突騎支,獲首虜七千級。孝恪留栗婆準處理焉耆國事,旋即領軍返還。

焉耆城四面皆水,恃險而不設備,孝恪倍道兼行,夜,至城下,命將士浮水而渡,比曉,登城,執其王突騎支,獲首虜七千級,留栗婆準攝國事而還。(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七)

孝恪退兵三日後,西突厥屈利啜領兵援救焉耆。可惜其最後仍被孝恪所打敗。

孝恪去三日,屈利啜引兵救焉耆,不及,執栗婆準,以勁騎五千,追孝恪至銀山,孝恪還擊,破之,追奔數十里。(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七)

對於孝恪之行軍進程,何時往擊焉耆,何時破之,太宗似乎料如指掌。

辛卯,上謂侍臣曰:「孝恪近奏稱八月十一日往擊焉耆,二十日應至,必以二十二日破之。朕計其道裡,使者今日至矣!」言未畢,驛騎至。(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七)

西突厥本打算一邊遣使入貢唐室,一邊派吐屯控制焉耆之國家事務。然而,太宗對西突厥之使者指責說:「我發兵擊得焉耆,汝何人而據之」。吐屯終懼而返國。

西突厥處那啜使其吐屯攝焉耆,遣使入貢。上數之曰:「我發兵擊得焉耆,汝何人而據之!」吐屯懼,返其國。(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七)

不過,焉耆人立薛婆阿那支為王,其仍依附於西突厥。唐室出兵可謂作用不大。

焉耆立栗婆準從父兄薛婆阿那支為王,仍附於處那啜。(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七)

其唯一的好處是可為太宗訓勉太子提供一個機會。

郭孝恪鎖焉耆王突騎支及其妻子詣行在,敕宥之。丁巳,上謂太子曰:「焉耆王不求賢輔,不用忠謀,自取滅亡,繫頸束手,漂搖萬里;人以此思懼,則懼可知矣。」(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七)

八十一、薛延陀敗亡

薛延陀之多彌可汗,其為人性格褊急,好猜忌而不對臣民施以恩惠。其即汗位後,對父時貴臣加以廢棄,而專用親暱小人。國人見多彌可汗這樣的行為,多不願意主動歸附。

薛延陀多彌可汗,性褊急,猜忌無恩,廢棄父時貴臣,專用己所親暱,國人不附。(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八)

多彌又好任意屠殺,以致人人自危。

多彌多所誅殺,人不自安。(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八)

回紇酋長吐迷度於是與僕骨、同羅聯兵,共同出擊薛延陀,多彌大敗。

回紇酋長吐迷度與僕骨、同羅共擊之,多彌大敗。(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八)

唐太宗亦打算對薛延陀用兵。其遂下詔以李道宗、阿史那社爾為瀚海安撫大使;以執失思力率領突厥兵,契苾何力率領涼州及胡兵,薛萬徹、張儉各領所部兵馬,分途並進,以擊薛延陀。

乙亥,詔以江夏王道宗、左衛大將軍阿史那社爾為瀚海安撫大使;又遣右領衛大將軍執失思力將突厥兵,右驍衛大將軍契苾何力將涼州及胡兵,代州都督薛萬徹、營州都督張儉各將所部兵,分道並進,以擊薛延陀。(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八)

太宗派遣宇文法親自前往烏羅護、靺鞨,途中,宇文法遇到薛延陀阿波設之兵馬,宇文法於是領靺鞨迎戰,大破阿波設。

上遣校尉宇文法詣烏羅護、靺鞨,遇薛延陀阿波設之兵於東境,法帥靺鞨擊破之。(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八)

薛延陀見唐兵襲來,諸部大亂。多彌引數千騎兵逃奔阿史德時健部落時,被回紇攻擊,死於回紇兵之手,其宗族後代亦盡被回紇清除殆盡。自此以後,薛延陀之地盡數為回紇所佔據。

薛延陀國中驚擾,曰:「唐兵至矣!」諸部大亂。多彌引數千騎奔阿史德時健部落,回紇攻而殺之,並其宗族殆盡,遂據其地。(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八)

由於多彌可汗已死,薛延陀諸部之首長於是各自領兵互相攻伐。他們又爭遣使節來華,以示效忠唐室。

諸俟斤互相攻擊,爭遣使來歸命。(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八)

薛延陀餘眾西走,剩下七萬餘口。他們共立真珠可汗兄長之子咄摩支為伊特勿失可汗,並返歸其故地。伊特勿失可汗不久去可汗之號,請居郁督軍山之北。薛延陀至此不復再為唐室之威脅。

薛延陀餘眾西走,猶七萬餘口,共立真珠可汗兄子咄摩支為伊特勿失可汗,歸其故地。尋去可汗之號,遣使奉表,請居郁督軍山之北;使兵部尚書崔敦禮就安集之。(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八)

太宗又派遣李世勣招撫原本臣屬於薛延陀之敕勒諸部。

敕勒九姓酋長,以其部落素服薛延陀種,聞咄摩支來,皆恐懼,朝議恐其為磧北之患,乃更遣李世勣與九姓敕勒共圖之。上戒世勣曰:「降則撫之,叛則討之。」(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八)

己未,太宗更決定親自往靈州招撫。

己丑,上手詔,以「薛延陀破滅,其敕勒諸部,或來降附,或未歸服,今不乘機,恐貽後悔,朕當自詣靈州招撫。其去歲征遼東兵,皆不調發。」(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八)

終於,梯真達官、咄摩支皆降唐。七月,咄摩支更至長安,被太宗任命為右武衛大將軍。

李世勣至郁督軍山,其酋長梯真達官帥眾來降。薛延陀咄摩支南奔荒谷,世勣遣通事舍人蕭嗣業往招慰,咄摩支詣嗣業降。其部落猶持兩端,世勣縱兵追擊,前後斬五千餘級,虜男女三萬餘人。秋,七月,咄摩支至京師,拜右武衛大將軍。(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八)

己巳,太宗出行巡幸靈州。

己巳,上行幸靈州。(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八)

李道宗方面,其領兵渡磧口時,遇上薛延陀之阿波達。阿波達領官民數萬拒戰李道宗,為道宗所擊破。道宗乘勝追擊,直追阿波達等人二百里。

江夏王道宗兵既渡磧,遇薛延陀阿波達官眾數萬拒戰,道宗擊破之,斬首千餘級,追奔二百里。(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八)

道宗與薛萬徹又各遣使招撫敕勒諸部,結果,諸部酋長皆願意入朝。

道宗與薛萬徹各遣使招諭敕勒諸部,其酋長皆喜,頓首請入朝。庚午,車駕至浮陽。(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八)

在回紇、拔野古、同羅、僕骨、多濫葛、思結、阿跌、契苾、跌結、渾、斛薛等十一姓遣使入貢之下,太宗終於取代薛延陀,成為北方之總共主。

回紇、拔野古、同羅、僕骨、多濫葛、思結、阿跌、契苾、跌結、渾、斛薛等十一姓各遣使入貢,稱:「薛延陀不事大國,暴虐無道,不能與奴等為主,自取敗死,部落鳥散,不知所之。奴等各有分地,不從薛延陀去,歸命天子。願賜哀憐,乞置官司,養育奴等。」上大喜。辛未,詔回紇等使者宴樂,頒賚拜官,賜其酋長璽書;遣右領軍中郎將安永壽報使。(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八)

太宗一方面對已歸附唐室之部落加以編列,將其所在地轉成州郡。

壬申,上幸漢故甘泉宮,詔以「戎、狄與天地俱生,上皇並列,流殃構禍,乃自運初。朕聊命偏師,遂擒頡利;始弘廟略,已滅延陀。鐵勒百餘萬戶,散處北溟,遠遣使人,委身內屬,請同編列,並為州郡;混元以降,殊未前聞,宜備禮告廟,仍頒示普天。」(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八)

一方面禮待俟斤遣來之使節。

庚辰,至涇州;丙戌,逾隴山,至西瓦亭,觀馬牧。九月,上至靈州,敕勒諸部俟斤遣使相繼詣靈州者數千人,咸云:「願得天至尊為奴等天可汗,子子孫孫常為天至尊奴,死無所恨。」甲辰,上為詩序其事曰:「雪恥酬百王,除凶報千古。」公卿請勒石於靈州;從之。(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八)

貞觀二十年(丙午,公元六四六年)十二月,戊寅,回紇俟利發吐迷度、僕骨俟利發歌濫拔延、多濫葛俟斤末、拔野古俟利發屈利失、同羅俟利發時健啜、思結酋長烏碎及渾、斛薛、奚結、阿跌、契苾酋長皆來朝。太宗設宴加以款待。

戊寅,回紇俟利發吐迷度、僕骨俟利發歌濫拔延、多濫葛俟斤末、拔野古俟利發屈利失、同羅俟利發時健啜、思結酋長烏碎及渾、斛薛、奚結、阿跌、契苾酋長皆來朝。庚辰,上賜宴於芳蘭殿,命有司厚加給待,每五日一會。(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八)

貞觀二十一年(丁未,公元六四七年),太宗正式下詔把四夷之根據地納入唐室的版圖中,四夷君長竟不反對。

丙申,詔以回紇部為瀚海府,僕骨為金微府,多濫葛為燕然府,拔野古為幽陵府,同羅為龜林府,思結為盧山府,渾為皋蘭州,斛薛為高闕州,奚結為雞鹿州,阿跌為雞田州,契苾為榆溪州,思結別部為蹛林州......為置顏州;各以其酋長為都督、刺史,各賜金銀繒帛及錦袍。敕勒大喜,捧戴歡呼拜舞,宛轉塵中。及還,上御天成殿宴,設十部樂而遣之。諸酋長奏稱:「臣等既為唐民,往來天至尊所,如詣父母,請於回紇以南、突厥以北開一道,謂之參天可汗道,置六十八驛,各有馬及酒肉以供過使,歲貢貂皮以充租賦,仍請能屬文人,使為表疏。」上皆許之。於是北荒悉平,然回紇吐迷度已私自稱可汗,官號皆如突厥故事。(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八)

至此,由薛延陀之敗亡而引發的北方亂事才被平定。

八十、多彌寇邊

貞觀十九年(乙巳,公元六四五年)八月,太宗征伐高麗期間,薛延陀之真珠可汗遣使入貢。適逢太宗剛在駐驆山取得捷報,信心大增,其於是向真珠表示:「今我父子東征高麗,汝能為寇,宜亟來!」,嚇得真珠可汗極為惶恐。

上之伐高麗也,薛延陀遣使入貢,上謂之曰:「語爾可汗:今我父子東征高麗,汝能為寇,宜亟來!」真珠可汗惶恐,遣使致謝,且請發兵助軍;上不許。(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八)

高麗方面,其為太宗所敗後,泉蓋蘇文透過靺鞨遊說真珠可汗,希望真珠可汗支持自己,真珠未為所動。

及高麗敗於駐驆山,莫離支使靺鞨說真珠,啗以厚利,真珠懾服不敢動。(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八)

直至九月,真珠可汗終於離世,太宗知悉此事後,為之發喪。

九月,壬申,真珠卒,上為之發哀。(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八)

真珠可汗生前,又曾請太宗以嫡子拔灼為肆葉護可汗,居西方,統領薛延陀;庶長子曳莽為突利失可汗,居東方,統領薛延陀以外之種族。太宗允許。

初,真珠請以其庶長子曳莽為突利失可汗,居東方,統雜種;嫡子拔灼為肆葉護可汗,居西方,統薛延陀;詔許之,皆以禮冊命。(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八)

可惜的是,曳莽性格躁暴,動輒用兵,其又和拔灼不和。真珠葬禮結束後,曳莽恐拔灼對自己不利,先歸還自己所屬部落,拔灼追襲曳莽,把他殺死,繼而自立為頡利俱利薛沙多彌可汗。

曳莽性躁擾,輕用兵,與拔灼不協。真珠卒,來會喪。旣葬,曳莽恐拔灼圖己,先還所部,拔灼追襲殺之,自立為頡利俱利薛沙多彌可汗。(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八)

太宗曾命執失思力帶領著突厥兵士屯駐於夏州之北,以防備薛延陀。頡利俱利薛沙多彌可汗甫即位,其以唐太宗出征未返,於是領兵寇掠河南。太宗遂遣田仁會與執失思力聯兵擊之。

上之征高麗也,使右領軍大將軍執失思力將突厥屯夏州之北以備薛延陀。薛延陀多彌可汗旣立,以上出征未還,引兵寇河南,上遣左武候中郎將長安田仁會與思力合兵擊之。(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八)

執失思力故作兵力薄弱,引誘薛延陀之軍隊深入,至夏州,思力即整理軍容以待薛延陀。薛延陀與唐軍交戰,大敗,唐軍乘勝追擊薛延陀之餘眾六百餘里,耀威北邊而還。

思力羸形偽退,誘之深入,及夏州之境,整陣以待之。薛延陀大敗,追奔六百餘里,耀威磧北而還。(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八)

多彌可汗再度出兵入寇夏州。太宗終於在己未敕令江夏王李道宗發朔、幷、汾、箕、嵐、代、忻、蔚、雲九州兵鎮朔州;薛萬徹、阿史那社爾發勝、夏、銀、綏、丹、延、鄜、坊、石、隰十州兵鎮勝州;宋君明、薛孤吳發靈、原、寧、鹽、慶五州兵鎮靈州。其又令執失思力發靈、勝二州突厥兵,與李道宗等接應。

多彌復發兵寇夏州,己未,敕禮部尚書江夏王道宗,發朔、幷、汾、箕、嵐、代、忻、蔚、雲九州兵鎮朔州;右衞大將軍代州都督薛萬徹,左驍衞大將軍阿史那社爾,發勝、夏、銀、綏、丹、延、鄜、坊、石、隰十州兵鎮勝州;勝州都督宋君明,左武候將軍薛孤吳,發靈、原、寧、鹽、慶五州兵鎮靈州;又令執失思力發靈、勝二州突厥兵,與道宗等相應。(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八)

薛延陀至長城附近,見唐室有所準備,竟不敢進軍。

薛延陀至塞下,知有備,不敢進。(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八)

貞觀二十年(丙午,公元六四六年),春,正月,夏州都督喬師望、右領軍大將軍執失思力大破薛延陀,虜獲二千餘人。多彌可汗逃脫,但薛延陀內部已發生騷動。

春,正月,辛未,夏州都督喬師望、右領軍大將軍執失思力等擊薛延陀,大破之,虜獲二千餘人。多彌可汗輕騎遁走,部內騷然矣。(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八)

七十九、東征高麗:退兵返國

太宗退兵回國,期間,他聽聞太子李治前來迎接,太宗於是跟從飛騎三千人奔馳入臨渝關,途中遇見太子。

丙辰,上聞太子奉迎將至,從飛騎三千人馳入臨渝關,道逢太子。(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八)

又太宗自定州出發時,其曾為見太子李治而特意穿褐色的袍服。征遼期間,雖天氣炎熱,太宗仍不易袍服。至秋天時,袍服雖破,太宗仍不更換。直至其復見李治於道,太宗才換上新衣。

上之發定州也,指所御褐袍謂太子曰:「俟見汝,乃易此袍耳。」在遼左,雖盛暑流汗,弗之易。及秋,穿敗,左右請易之,上曰:「軍士衣多弊,吾獨御新衣,可乎?」至是,太子進新衣,乃易之。(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八)

透過此事,我們可見:(1) 太宗對太子李治是非常重視、寵愛的。(2) 太宗願與士卒共甘苦,不只顧及自己的安樂、舒適。

對於被俘的高麗將士,太宗亦網開一面,未有把他們賞賜給軍士,反許其「以錢布贖為民」。高麗被俘之士兵知道此事,歡呼震天,竟至三日不息。

諸軍所虜高麗民萬四千口,先集幽州,將以賞軍士,上愍其父子夫婦離散,命有司平其直,悉以錢布贖為民,讙呼之聲,三日不息。(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八)

太宗雖然撤兵,但其退兵之時,高麗人民對唐之軍士依然夾道歡呼。

十一月,辛未,車駕至幽州,高麗民迎於城東,拜舞號呼,宛轉於地,塵埃彌望。(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八)

太宗領兵過易州境而至定州,其中,他以司馬陳元璹諂媚,免元璹之官職。

庚辰,過易州境,司馬陳元璹使民於地室蓄火種蔬而進之;上惡其諂,免元璹官。(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八)

丙戌,車駕至定州。(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八)

太宗自定州出發,期間,太宗又患上「癰」這個疾病,不良於行。

壬辰,車駕發定州。十二月,辛丑,上病癰,御步輦而行。戊申,至幷州,太子為上吮癰,扶輦步從者數日。辛亥,上疾瘳,百官皆賀。(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八)

由太子李治親自為太宗「吮癰,扶輦步從者數日」,可見太子之親厚、仁孝。

貞觀二十年(丙午,公元六四六年)二月,太宗自并州出發,三月,回京師長安。太宗回京後,曾問李靖何以征東不能成功。李靖未有正面回答,而建議太宗問李道宗。

二月,乙未,上發并州。三月,己巳,車駕還京師。上謂李靖曰:「吾以天下之眾困於小夷,何也?」靖曰:「此道宗所解。」上顧問江夏王道宗,具陳在駐驊時乘虛取平壤之言。上悵然曰:「當時匆匆,吾不憶也。」(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八)

太宗「癰」尚未痊癒,其於是詔軍國機務全由太子李治處決。然太子並未因此自大起來,其待太宗依舊孝順,「入侍藥膳,不離左右」。

上疾未全平,欲專保養,庚午,詔軍國機務並委皇太子處決。於是太子間日聽政於東宮,既罷,則入侍藥膳,不離左右。上命太子暫出遊觀,太子辭不願出;上乃置別院於寢殿側,使太子居之。褚遂良請遣太子旬日一還東宮,與師傅講道義;從之。(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八)

太宗又罷遼州都督府及巖州。

戊戌,罷遼州都督府及巖州。(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八)

五月,甲寅,高麗王藏及泉蓋蘇文遣使謝罪,並向太宗呈獻二美女,太宗拒絕,並且歸還之。

五月,甲寅,高麗王藏及莫離支蓋金遣使謝罪,並獻二美女,上還之。金,即蘇文也。(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八)

貞觀二十一年(丁未,公元六四七年)二月,太宗終於決定再次征討高麗。

七十八、東征高麗:勝敗之轉捩點

太宗攻克白巖城後,其曾勸李世勣不要立刻進攻安市,建議他先攻下建安。可惜世勣不受。

上之克白巖也,謂李世勣曰:「吾聞安市城險而兵精,其城主材勇,莫離支之亂,城守不服,莫離支擊之不能下,因而與之。建安兵弱而糧少,若出其不意,攻之必克。公可先攻建安,建安下,則安市在吾腹中,此兵法所謂『城有所不攻』者也。」對曰:「建安在南,安市在北,吾軍糧皆在遼東;今踰安市而攻建安,若賊斷吾運道,將若之何?不如先攻安市,安市下,則鼓行而取建安耳。」上曰:「以公為將,安得不用公策。勿誤吾事!」世勣遂攻安市。(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八)

安市城之人民見太宗旗蓋,走上城樓鼓噪,以示不滿。太宗大怒,世勣乘機向太宗請求破城之日,安市城之男子需全數被坑殺(此見李世勣之不仁、殘暴,完全和貞觀初年之大臣、武將風格迥異)。此消息一傳出,安市人竟耗盡全力堅守,唐軍因此久攻不下。

安市人望見上旗蓋,輒乘城鼓噪,上怒,世勣請克城之日,男子皆阬之。安市人聞之,益堅守,攻久不下。(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八)

高延壽、高惠真向太宗獻計,建議太宗轉攻烏骨城,群臣亦同意之。然而,長孫無忌反對,堅持「先破安市,取建安」,以為萬全,太宗終不接受高延壽、高惠真之計。

高延壽、高惠真請於上曰:「奴旣委身大國,不敢不獻其誠,欲天子早成大功,奴得與妻子相見。安市人顧惜其家,人自為戰,未易猝拔。今奴以高麗十餘萬衆,望旗沮潰,國人膽破,烏骨城耨薩老耄,不能堅守,移兵臨之,朝至夕克。其餘當道小城,必望風奔潰。然後收其資糧,鼓行而前,平壤必不守矣。」羣臣亦言:「張亮兵在沙城,召之信宿可至,乘高麗兇懼,併力拔烏骨城,渡鴨綠水,直取平壤,在此舉矣。」上將從之,獨長孫無忌以為:「天子親征,異於諸將,不可乘危徼幸。今建安、新城之虜,衆猶十萬,若向烏骨,皆躡吾後,不如先破安市,取建安,然後長驅而進,此萬全之策也。」上乃止。(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八)

唐軍雖加緊進攻安市城,但仍未見成果。又太宗聞城中雞、豬之叫聲,料想安市守軍必打算在晚上出擊唐軍,其於是告知李世勣,命其以嚴兵戒備。

諸軍急攻安市,上聞城中雞彘聲,謂李世勣曰:「圍城積久,城中煙火日微,今雞彘甚喧,此必饗士,欲夜出襲我,宜嚴兵備之。」(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八)

果然,太宗預計無誤,高麗兵出擊。太宗於是親自至城下,召兵急擊,高麗兵不得要領,大敗而退。

是夜,高麗數百人縋城而下。上聞之,自至城下,召兵急擊,斬首數十級,高麗退走。(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八)

李道宗督衆人於安市城之東南邊築土山,以迫逼安市城,不料城中守軍亦增高其城以拒道宗。唐、安市守軍多次交戰,皆無任一方可取得絕對性的勝利,雙方戰事陷於膠著。道宗更在戰事中弄傷腳部。唐軍此番軍事行動可謂得不償失。

江夏王道宗督衆築土山於城東南隅,浸逼其城,城中亦增高其城以拒之。士卒分番交戰,日六、七合,衝車礮石,壞其樓堞,城中隨立木柵以塞其缺。道宗傷足,上親為之針。(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八)

唐軍為了修築土山,晝夜不息,用功五十萬,經過六十多日,土山之頂端終和城樓相距不過數丈。李道宗使伏愛領兵屯山頂以備戰。不料此時,土山突然倒塌,安市城之城牆為土山所壞,出現缺口。伏愛聞土山倒塌,為自保性命,竟私自離開自己所率領的部隊。唐兵群龍無首,高麗數百人於是乘亂從安市城之缺口出戰,奪據土山,塹而守之。道宗「土山之計」宣告失敗。

築山晝夜不息,凡六旬,用功五十萬,山頂去城數丈,下臨城中,道宗使果毅傅伏愛將兵屯山頂以備敵。山頹,壓城,城崩,會伏愛私離所部,高麗數百人從城缺出戰,遂奪據土山,塹而守之。(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八)

太宗知悉此事後,大為憤怒,其下令斬伏愛,又派諸將攻安市守軍,歷三日仍不能成功。道宗向太宗請罪,太宗終赦免之。

上怒,斬伏愛以徇,命諸將攻之,三日不能克。道宗徒跣詣旗下請罪,上曰:「汝罪當死,但朕以漢武殺王恢,不如秦穆用孟明,且有破蓋牟、遼東之功,故特赦汝耳。」(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八)

李世勣、長孫無忌、李道宗乃太宗後期高度重視之大臣、將領。可是,世勣、無忌之建議,終令戰事陷入膠著,處唐之將士於險地之中;道宗之計更令唐軍「賠了夫人又折兵」,得不償失。貞觀後期之政治、軍事人才之不如前,於此充分表現。

太宗以遼東很早進入寒冬,加上糧食將盡,於癸未下令班師回朝。

上以遼左早寒,草枯水凍,士馬難久留,且糧食將盡,癸未,敕班師。(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八)

太宗臨離開高麗國境前,先安排遼、蓋二州戶口渡過遼水,進入唐之境內。

先拔遼、蓋二州戶口渡遼。(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八)

太宗又在安市城下炫耀兵力之強大,安市城主登城拜辭。太宗為嘉許其固守,賜縑百匹,以激勵其事高麗國君以忠誠。接著,太宗離開安市城,命李世勣、李道宗率領步騎四萬殿後。

乃耀兵於安市城下而旋,城中皆屏跡不出。城主登城拜辭,上嘉其固守,賜縑百匹,以勵事君。命李世勣、江夏王道宗將步騎四萬為殿。(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八)

在返國途中,由於沼澤阻礙,加上暴風雪之來臨,唐軍因沾濕而凍死者不少。太宗只得下令燃火於道以等待眾士卒,但情況已甚為狼狽。

乙酉,至遼東。丙戌,渡遼水。遼澤泥潦,車馬不通,命長孫無忌將萬人,翦草填道,水深處以車為梁,上自繫薪於馬鞘以助役。冬,十月,丙申朔,上至蒲溝駐馬,督填道諸軍渡渤錯水,暴風雪,士卒沾濕多死者,敕然火於道以待之。(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八)

太宗此次「征東」,雖拔取了十城,又徙遼、蓋、巖三州戶口(共七萬人)入中國。然而,唐在對高麗的戰事中,戰士死者近二千人,戰馬死者什七、八,損失亦不少。

凡征高麗,拔玄菟、橫山、蓋牟、磨米、遼東、白巖、卑沙、麥谷、銀山、後黃十城,徙遼、蓋、巖三州戶口入中國者七萬人。新城、建安、駐蹕三大戰,斬首四萬餘級,戰士死者幾二千人,戰馬死者什七、八。(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八)

至此,太宗終於深感悔疚,歎息道:「魏徵若在,不使我有是行也!」。其因此復為魏徵立碑,且親自召見並賞賜魏徵之妻子。

上以不能成功,深悔之,歎曰:「魏徵若在,不使我有是行也!」命馳驛祀征以少牢,復立所制碑,召其妻子詣行在,勞賜之。(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八)

其實,「征東」之所以未能成功,關鍵不在太宗本人,而在貞觀後期朝臣、武將質素之低落。倘無世勣、無忌之堅持進攻安市城,致令戰事膠著,唐軍何需於暴風雪下退兵?又李道宗倘不錯信伏愛,其「土山之計」又怎會告吹?正因李世勣、長孫無忌等人缺乏識見(包括政治上和軍事上的識見),太宗之「征東」才未竟全功。太宗深自悔疚,此是太宗「萬方有罪,罪在朕躬」之胸襟使然,然吾人切勿據此謂「征東」之不成功乃由太宗本人導致也。

事實上,若太宗導致「征東」不成功,「駐驆山之捷」何由而來?又安市守軍突襲唐兵時,唐兵何由得脫,反能予以反擊?尤有進者,倘無太宗領導,唐軍或有更多人死於寒冬及暴風雪之下,近於法國拿破崙征俄、德國希特拉征蘇時之景況。以上種種,不是正好反映「征東」之未竟全功,非太宗之罪麼?後世史家有以「征東」為太宗一生之敗筆,此未免不合史實,不足為信。

反而,太宗唯一之缺點是:其並未醒覺貞觀後期朝臣、將領質素之不如前。其仍打算用貞觀初年對待臣下之方法(即讓臣下發表自己的意見,並尊重其意見)對待長孫無忌、李世勣等。其竟不知此時之局面已不如以前,竟不知「聖君賢相」之格局已然不再,其角色位置當由被動的接納,轉為主動的為臣下謀劃。事實上,「駐驆山之戰」之成功正反映「太宗作主導,長孫無忌、李世勣等作輔助、執行」之合作格局之成功,惜乎太宗用過此格局而不自知此格局,更遑論明白此新格局之重要性了。太宗之缺失,若要追究,亦止於此而已。

返回正題。唐軍撤退至營州後,太宗即於柳城東南下詔收集遼東陣亡士卒之骸骨,並為之舉行大祭。太宗悲傷的表現,令陣亡士卒之父母動容,竟不再為其子之死而感到怨恨。

丙午,至營州。詔遼東戰亡士卒骸骨並集柳城東南,命有司設太牢,上自作文以祭之,臨哭盡哀。其父母聞之,曰:「吾兒死而天子哭之,死何所恨!」(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八)

若論到太宗「征東」之最大收獲,則莫過於得到薛仁貴這一大將。

上謂薛仁貴曰:「朕諸將皆老,思得新進驍勇者將之,無如卿者;朕不喜得遼東,喜得卿也。」(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八)

七十七、東征高麗:白巌城之戰、駐驆山之戰

貞觀十九年(乙巳,公元六四五年)六月,唐室對高麗的戰事仍然持續。

丁酉,李世勣攻白巖城西南,太宗則攻其西北。白巖城主孫代音暗遣心腹請降唐室。使者來到城下,投刀鉞為信,並說:「奴願降,城中有不從者。」太宗於是給予使者唐幟,命其豎立於城上,以令不降者亦歸降。孫代音聽到使者之言後,依太宗吩咐豎立旗幟,城中的人見唐之旗幟,以為唐兵已登城。結果,白巖城全城降唐。

六月,丁酉,李世勣攻白巖城西南,上臨其西北。城主孫代音潛遣腹心請降,臨城,投刀鉞為信,且曰:「奴願降,城中有不從者。」上以唐幟與其使,曰:「必降者,宜建之城上。」代音建幟,城中人以為唐兵已登城,皆從之。(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八)

太宗不只精於兵法,更精於估計敵人之心理,能做到「不戰而屈人之兵」,此實國史中所罕見。

不過,在更早的時間,白巖城曾請降而中途後悔。當時,太宗曾對其反覆的態度大感憤怒,下令「得城當悉以人、物賞戰士」。

上之克遼東也,白巖城請降,既而中悔。上怒其反覆,令軍中曰:「得城當悉以人、物賞戰士。」(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八)

不少唐之士卒正是因為太宗此言而奮力作戰。然而,到了現在,太宗竟許孫代音之投降。此豈不是說「得城當悉以人、物賞戰士」變成空話、士卒之願望要落空嗎?李世勣因此率領甲士數十人,請太宗收回成命。

李世勣見上將受其降,帥甲士數十人請曰:「士卒所以爭冒矢石、不顧其死者,貪虜獲耳;今城垂拔,奈何更受其降,孤戰士之心!」(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八)

太宗聽罷世勣之言後,決定以官庫之物獎賞世勣麾下有功的將士。此亦見其堅守承諾,且重視將士們的感受。

上下馬謝曰:「將軍言是也。然縱兵殺人而虜其妻孥,朕所不忍。將軍麾下有功者,朕以庫物賞之,庶因將軍贖此一城。」世勣乃退。(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八)

白巖城終於落入太宗之手。可是,太宗對待白巖城之高麗人民、士兵,始終不失寬仁。

得城中男女萬餘口,上臨水設幄受其降,仍賜之食,八十以上賜帛有差。他城之兵在白巖者悉慰諭,給糧仗,任其所之。(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八)

太宗又憐恤出逃至白巌的遼東城長史的妻子,賜其帛五匹,且為長史造靈輿,並將其送回平壤。

先是,遼東城長史為部下所殺,其省事奉其妻子奔白巖。上憐其有義,賜帛五匹,為長史造靈輿,歸之平壤。(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八)

太宗自此以白巖城為巖州,以孫代音為刺史。後世史書每稱這次太宗進軍白巖城的軍事行動為「白巖城之戰」。

以白巖城為巖州,以孫代音為刺史。(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八)

契苾何力於「白巖城之戰」中為高突勃所傷,傷勢嚴重,太宗一方面親自為何力敷藥,一方面捉住高突勃,給何力殺之。然而,何力寬仁大量,竟以彼「為其主冒白刃刺臣,乃忠勇之士」,決定饒高突勃一命。

契苾何力瘡重,上自為傅藥,推求得刺何力者高突勃,付何力使自殺之。何力奏稱:「彼為其主冒白刃刺臣,乃忠勇之士也,與之初不相識,非有怨仇。」遂捨之。(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八)

太宗不只愛惜白巖城軍民,更關懷及蓋牟城被虜的加屍城七百人。

初,莫離支遣加屍城七百人戍蓋牟城,李世勣盡虜之,其人請從軍自效。上曰:「汝家皆在加屍,汝為我戰,莫離支必殺汝妻子。得一人之力而滅一家,吾不忍也。」戊戌,皆廩賜遣之。(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八)

此可說是太宗之仁心向外推擴的具體表現。

太宗將蓋牟城改稱為蓋州後,其即發兵進攻安市城。

己亥,以蓋牟城為蓋州。(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八)

丁未,車駕發遼東,丙辰,至安市城,進兵攻之。(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八)

高麗北部耨薩延壽、惠真,率領高麗、靺鞨兵十五萬援救安市。此時,太宗卻早已估算敵方可能的進兵策略了。

丁巳,高麗北部耨薩延壽、惠真帥高麗、靺鞨兵十五萬救安市。上謂侍臣曰:「今為延壽策有三:引兵直前,連安市城為壘,據高山之險,食城中之粟,縱靺鞨掠吾牛馬,攻之不可猝下,欲歸則泥潦為阻,坐困吾軍,上策也;拔城中之眾,與之宵遁,中策也;不度智能,來與吾戰,下策也。卿曹觀之,彼必出下策,成擒在吾目中矣。」(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八)

高麗有一宰相(「宰相」一職在高麗稱為「對盧」),曾勸延壽「頓兵不戰」,以待時機絕唐軍之糧食補給,從而取勝。可惜延壽不聽。

高麗有對盧,年老習事,謂延壽曰:「秦王內芟羣雄,外服戎狄,獨立為帝,此命世之材,今舉海內之衆而來,不可敵也。為吾計者,莫若頓兵不戰,曠日持久,分遣奇兵斷其運道;糧食旣盡,求戰不得,欲歸無路,乃可勝也。」延壽不從,引軍直進,去安市城四十里。(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八)

太宗初猶恐延壽不正面與唐軍交鋒,遂命阿史那社爾率領突厥騎兵千人以誘之。高麗兵至,社爾故作逃遁,高麗兵士以為唐兵力弱,競相出擊,佈陣於安市城東南八里之山(此山後來被太宗命名為「駐驆山」)上。

上猶恐其低徊不至,命左衞大將軍阿史那社爾將突厥千騎以誘之,兵始交而偽走。高麗相謂曰:「易與耳!」競進乘之,至安市城東南八里,依山而陣。(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八)

唐軍方面,士卒聞高麗兵至,皆拔刀結旆,喜形於色。太宗可謂勝劵在握。

上悉召諸將問計,長孫無忌對曰:「臣聞臨敵將戰,必先觀士卒之情。臣適行經諸營,見士卒聞高麗至,皆拔刀結旆,喜形於色,此必勝之兵也。陛下未冠,身親行陣,凡出奇制勝,皆上稟聖謀,諸將奉成算而已。今日之事,乞陛下指蹤。」上笑曰:「諸公以此見讓,朕當為諸公商度。」乃與無忌等從數百騎乘高望之,觀山川形勢,可以伏兵及出入之所。(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八)

又由太宗問無忌以行軍計策,無忌只曰「今日之事,乞陛下指蹤」,此可見無忌為官之一貫本色:不願上表己見,只願依計行事。換言之,即守成有餘,而開創不足。

此時,高麗、靺鞨竟聯兵結陣,大戰似已不可避免。江夏王李道宗向太宗自薦親自領兵攻打平壤,太宗未作回應,蓋因太宗心中自有另一番想法。

高麗、靺鞨合兵為陣,長四十里。江夏王道宗曰:「高麗傾國以拒王師,平壤之守必弱,願假臣精卒五千,覆其本根,則數十萬之衆可不戰而降。」上不應,遣使紿延壽曰:「我以爾國強臣弒其主,故來問罪;至於交戰,非吾本心。入爾境,芻粟不給,故取爾數城,俟爾國脩臣禮,則所失必復矣。」延壽信之,不復設備。(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八)

原來太宗想用「向高麗示好」作為手段,以令延壽不作守備,從而有利唐軍之進攻。果然,此計生效,「延壽信之,不復設備」。

太宗連夜召見文武官員商討交戰當日的安排。其命李世勣率領步騎一萬五千人於西嶺列陣,長孫無忌率領精兵一萬一千人,自山北出於狹谷以衝擊高麗軍隊的後方。至於太宗自己,其則率領步騎四千,挾鼓角,偃旗幟,登北山上,敕令諸軍聽聞鼓角之聲,即齊出奮擊。另外,他又命有關官員張開受降幕於朝堂之側。

上夜召文武計事,命李世勣將步騎萬五千陣於西嶺;長孫無忌將精兵萬一千為奇兵,自山北出於狹谷以衝其後。上自將步騎四千,挾鼓角,偃旗幟,登北山上,敕諸軍聞鼓角齊出奮擊。因命有司張受降幕於朝堂之側。(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八)

太宗籌備得如此精細,其勝算必更有所提升。

交戰的日子終於來臨,一如太宗所料,延壽接戰不久即陣法大亂。

戊午,延壽等獨見李世勣布陣,勒兵欲戰。上望見無忌軍塵起,命作鼓角,舉旗幟,諸軍鼓譟並進,延壽等大懼,欲分兵禦之,而其陣已亂。(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八)

在交戰之過程中,有一龍門人薛仁貴,身穿白衣,為唐軍衝鋒陷陣,高麗兵見之,莫不畏懼。原來薛仁貴乃薛安都(南朝時宋之著名軍事將領)之六世孫。唐軍在薛仁貴之協助下,如虎添翼,高麗兵卒之大潰,斬首二萬餘級。太宗對仁貴極為欣賞,拜為游擊將軍。

會有雷電,龍門人薛仁貴著奇服,大呼陷陣,所向無敵;高麗兵披靡,大軍乘之,高麗兵大潰,斬首二萬餘級。上望見仁貴,召拜游擊將軍。仁貴,安都之六世孫,名禮,以字行。(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八)

延壽兵敗後,打算率領餘衆據山自守,太宗命軍隊圍之,長孫無忌又撤去橋樑,延壽等人頓失退路。終於,延壽、惠真率領餘衆三萬六千八百人請降。

延壽等將餘衆依山自固,上命諸軍圍之,長孫無忌悉撤橋梁,斷其歸路。己未,延壽、惠真帥其衆三萬六千八百人請降,入軍門,膝行而前,拜伏請命。上語之曰:「東夷少年,跳梁海曲,至於摧堅決勝,故當不及老人,自今復敢與天子戰乎?」皆伏地不能對。(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八)

太宗對耨薩以下酋長三千五百人,予以寬仁。可是,對於靺鞨,其則加以嚴懲,以其背叛故。此戰之後,太宗獲馬五萬匹,牛五萬頭,鐵甲萬領等。又黃城、銀城皆自拔遁去,數百里無復人煙。

上簡耨薩以下酋長三千五百人,授以戎秩,遷之內地,餘皆縱之,使還平壤;皆雙舉手以顙頓地,歡呼聞數十里外。收靺鞨三千三百人,悉阬之。獲馬五萬匹,牛五萬頭,鐵甲萬領,他器械稱是。高麗舉國大駭,後黃城、銀城皆自拔遁去,數百里無復人煙。(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八)

太宗在晚年打了一場勝仗,此仗由始至終皆由太宗親自安排、指揮,其心中之喜樂,自不可掩。而由太宗致太子、高士廉之書,我們可見太宗當時仍以「將(即領兵打仗之將領)」這一身份而感到自豪。又太宗改發生戰事之山為「駐驆山」。

上驛書報太子,仍與高士廉等書曰:「朕為將如此,何如?」更名所幸山曰駐驆山。(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八)

太宗一生擔當過不少位置,然而,在太宗內心深處,其可能仍以「將」這一位置為眾位置中之最愛。

戰事結束後,太宗未有對高麗降將加以殺害,其反而用高延壽為鴻臚卿,高惠真為司農卿。

秋,七月,辛未,上徙營安市城東嶺。己卯,詔標識戰死者屍,俟軍還與之俱歸。戊子,以高延壽為鴻臚卿,高惠真為司農卿。(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八)

太宗又曾捕獲泉蓋蘇文之間諜高竹離,但太宗亦未加害他。

八月,甲辰,候騎獲莫離支諜者高竹離,反接詣軍門。上召見,解縛問曰:「何瘦之甚?」對曰:「竊道間行,不食數日矣。」命賜之食,謂曰:「爾為諜,宜速反命。為我寄語莫離支:欲知軍中消息,可遣人徑詣吾所,何必間行辛苦也!」竹離徒跣,上賜屩而遣之。(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八)

張亮方面,其領兵過建安城下。由於壁壘未固,加上士卒又多為樵夫、遊牧之徒,軍事力量較弱,高麗兵驟來,軍中大駭。張亮素來膽怯,其見高麗兵至,於是只好「踞胡床,直視不言」,故作鎮定。不料將士們竟然信以為真,認為張亮武勇,不畏強敵。終於,在張金樹等協助下,張亮之部隊大破高麗兵。

張亮軍過建安城下,壁壘未固,士卒多出樵牧,高麗兵奄至,軍中駭擾。亮素怯,踞胡床,直視不言,將士見之,更以為勇。總管張金樹等鳴鼓勒兵擊高麗,破之。(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八)

七十六、東征高麗:領兵出戰

貞觀十八年(甲辰,公元六四四年)九月,乙未,泉蓋蘇文(即「高麗莫離支」)曾向太宗上貢白金。褚遂良諫太宗不可受,大宗從之。

乙未,鴻臚奏「高麗莫離支貢白金。」褚遂良曰:「莫離支弒其君,九夷所不容,今將討之而納其金,此郜鼎之類也,臣謂不可受。」上從之。上謂高麗使者曰:「汝曹皆事高武,有官爵。莫離支弒逆,汝曹不能復仇,今更為之遊說以欺大國,罪孰大焉!」悉以屬大理。(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七)

太宗又曾問鄭元躊(元躊曾隨煬帝伐高麗,故太宗問之)關於出征高麗之意見,元躊答以「遼東道遠,糧運艱阻;東夷善守城,攻之不可猝下」,太宗不相信元躊所言。

前宜州刺史鄭元躊,已致仕,上以其嘗從隋煬帝伐高麗,召詣行在;問之,對曰:「遼東道遠,糧運艱阻;東夷善守城,攻之不可猝下。」上曰:「今日非隋之比,公但聽之。」(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七)

張儉等遇到遼水上漲,未能渡河,太宗以為其畏懦不進兵,遂召儉親自至洛陽(太宗此種不理前線實際境況,胡亂以自己之見解猜測前線將領的做法,其實已和煬帝的做法沒有分別)。

張儉等值遼水漲,久不得濟,上以為畏懦,召儉詣洛陽。(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七)

張儉至洛陽,向太宗談及東北之山川地形,水草美惡,太宗大為喜悅。

至,具陳山川險易,水草美惡;上悅。(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七)

太宗採取水、陸兵並進之策略。其一方面命刑部尚書張亮為平壤道行軍大總管,率領江、淮、嶺、硤的兵士四萬,長安、洛陽所募兵士三千,戰艦五百艘,自萊州出海,直趨平壤。另一方面,他又以太子詹事、左衛率李世勣為遼東道行軍大總管,率領步騎六萬及蘭、河二州降胡直取遼東。

甲午,以刑部尚書張亮為平壤道行軍大總管,帥江、淮、嶺、硤兵四萬,長安、洛陽募士三千,戰艦五百艘,自萊州泛海趨平壤;又以太子詹事、左衛率李世勣為遼東道行軍大總管,帥步騎六萬及蘭、河二州降胡趣遼東,兩軍合勢並進。(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七)

兩路大軍於幽州聚集。另一邊廂,太宗派遣姜行本、丘行淹監督眾工匠製造雲梯以攻城。

庚子,諸軍大集於幽州,遣行軍總管姜行本、少府少監丘行淹先督眾工造梯沖於安蘿山。(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七)

當時,來自不同地方的勇士應募入伍者不可勝數,向唐室送上攻城器械者亦不少。太宗親自加以挑損,軍隊人數、戰鬥力俱有所提升。

時遠近勇士應募及獻攻城器械者不可勝數,上皆親加損益,取其便易。(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七)

太宗又手詔「今欲巡幸幽、薊,問罪遼、碣,所過營頓,無為勞費」,且向幽、薊之人民解釋自己出兵之「必勝之道」。

又手詔諭天下,以「高麗蓋蘇文弒主虐民,情何可忍!今欲巡幸幽、薊,問罪遼、碣,所過營頓,無為勞費。」且言:「昔隋煬帝殘暴其下,高麗王仁愛其民,以思亂之軍擊安和之眾,故不能成功。今略言必勝之道有五:一曰以大擊小,二曰以順討逆,三曰以治乘亂,四曰以逸敵勞,五曰以悅當怨,何憂不克!佈告元元,勿為疑懼!」於是凡頓捨供費之縣,減者太半。(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七)

太宗這樣做,乃是為了免去後顧之憂。

太宗出兵遼東,不少大臣並不看好,除了褚遂良外,還有李大亮。可惜的是,大亮尚未親自向太宗說明反對出兵之理由,其已撒手人寰了。

十二月,辛丑,武陽懿公李大亮卒於長安,遺表請罷高麗之師。(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七)

大亮一生清廉,治家亦有道,其去世時,被大亮養育長大之親戚之兒女傷心欲絕。

家餘米五斛,布三十匹。親戚早孤為大亮所養,喪之如父者十有五人。(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七)

大亮待家人、朋友、太宗俱以至誠,可算是一位把儒家思想落實之難得人物。

回到對高麗戰事之論述。貞觀十八年十二月,甲寅,太宗詔諸軍與新羅、百濟、奚、契丹兵分多路出擊高麗。

甲寅,詔諸軍及新羅、百濟、奚、契丹分道擊高麗。(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七)

可是,正當諸軍出擊之時,唐之糧運卻出現問題。貞觀十九年(乙巳,公元六四五年)春,正月,韋挺由於未有先行視察漕渠,當運米的船隻六百餘艘行至盧思台側,竟因漕渠淺塞而不能進。結果,糧食被迫送至洛陽。韋挺失職,被除名,崔仁師亦因此被免官。

春,正月,韋挺坐不先行視漕渠,運米六百餘艘至盧思台側,淺塞不能進,械送洛陽;丁酉,除名,以將作少監李道裕代之。崔仁師亦坐免官。(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七)

然而,太宗並未因此放棄征遼,其更親自領兵由洛陽出發,出征高麗,以蕭瑀為洛陽宮留守,太子李治負責監國。

庚戌,上自將諸軍發洛陽,以特進蕭瑀為洛陽宮留守。乙卯,詔:「朕發定州後,宜令皇太子監國。」(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七)

尉遲敬德告訴太宗,親征或「恐有玄感之變」,太宗不聽,反以敬德為左一馬軍總管,使之隨行。

開府儀同三司致仕尉遲敬德上言:「陛下親征遼東,太子在定州,長安、洛陽心腹空虛,恐有玄感之變。且邊隅小夷,不足以勤萬乘,願遣偏師征之,指期可殄。」上不從。以敬德為左一馬軍總管,使從行。(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七)

述說至此,本文想指出一點:國史上常出現一個奇怪的現象,即年老的統治者每按照自己年青時候的眼光、視界去進行一些行為、措施。

舉例言之,在中國現代史上,毛澤東晚年之所以發動文化大革命,此除了是為了進行「權力鬥爭」外,更重要是他按照年青時候自己對中國傳統思想之理解,以為中國傳統思想,特別是儒家思想,滯礙中國之生產力上升,其於是要將中國傳統思想徹底清算,以提升中國之生產力,終釀成十年的浩劫。

同樣道理,太宗晚年,其身體本已不復年輕時驍健,加上一國之君的尊貴身份,按理其不應進行親征,因茲事體大也。然而,太宗卻堅持己見,且要年輕時和自己出生入死之大將尉遲敬德隨行,此反映什麼呢?這其實是反映太宗仍用年青時候的眼光、視界去看待眼下之征遼事宜。他仍以為自己年輕,仍以為自己可馳騁沙場而不立於敗亡之地。他不願接受、承認時日帶來的摧折。此一心態,某程度上說,是不顧現實的,亦不利於行軍打仗。太宗之堅持親征,我們可說,其雖不致注定失敗,但卻是充滿著危險性的。

貞觀十九年二月,李世勣進軍至幽州。

是月,李世勣軍至幽州。(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七)

三月,丁丑,太宗至定州。

三月,丁丑,車駕至定州。(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七)

觀乎太宗之言論,其征高麗之本意亦非不善,其只是「為中國報子弟之仇,高麗雪君父之恥」。又他親征以來,只吃肉飯,不進蔬菜,以防百姓感煩憂。太宗為民設想之心,於晚年其實仍未隱匿。

丁亥,上謂侍臣曰:「遼東本中國之地,隋氏四出師而不能得;朕今東征,欲為中國報子弟之仇,高麗雪君父之恥耳。且方隅大定,惟此未平,故及朕之未老,用士大夫餘力以取之。朕自發洛陽,唯啖肉飯,雖春蔬亦不之進,懼其煩憂故也。」(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七)

太宗對患病之士卒加以撫慰,並將他們發送至附近州縣治療。太宗待士卒以體恤及真誠,終令不在征召之列的人「願以私裝從軍」、「不求縣官勳賞,惟願效死遼東」。惜太宗不許這些人入伍。

上見病卒,召至御榻前存慰,付州縣療之,士卒莫不感悅。有不預征名,自願以私裝從軍,動以千討,皆曰:「不求縣官勳賞,惟願效死遼東!」上不許。(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七)

我們可說,就太宗征討高麗之原因、太宗親征時之表現而論,太宗並無什麼不妥當。只是,從太宗決定御駕親征本身看來,此做法未免有點兒不智,有點兒危險。

於此,或可說一些題外話。日本戰國時期,伊達家麾下曾有一員猛將,名為鬼庭良直,又稱鬼庭左月。且說他於「人取橋之戰」時,已年紀老邁。然而,面對著佐竹、蘆名、石川、二階堂、白河結城、相馬等聯軍之圍攻伊達家的軍隊,良直依然戰意高昂,竟不以自己年老為慮,而依然堅持上陣殺敵。最後,當時之伊達家領主伊達政宗許其上陣,良直終以戰死沙場來換取政宗及其軍隊之全身而退。

良直之事跡多少反映出一種中外武將共同擁有的心態,即其不願安逸地死,而願光榮的死於戰場上。可能因為這種緣故,法國的拿破崙需逃離愛爾巴島而潛返法國,唐太宗亦不理眾臣之言而堅持親征。用此角度切入的話,我們可能較易同情唐太宗,而不會對之予以過分的責難。

太宗自定州出發,臨行前,太子李治曾悲泣數日。太宗對之予以慰解。同時,他又命高士廉攝太子太傅,與劉洎、馬周、張行成、高季輔等人同掌機務,輔助太子。

上將發,太子悲泣數日,上曰:「今留汝鎮守,輔以俊賢,欲使天下識汝風采。夫為國之要,在於進賢退不肖,賞善罰惡,至公無私,汝當努力行此,悲泣何為!」命開府儀同三司高士廉攝太子太傅,與劉洎、馬周、少詹事張行成、右庶子高季輔同掌機務,輔太子。(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七)

在一切安排妥當後,太宗即親佩弓矢,手結雨衣於鞍後,與長孫無忌、岑文本、楊師道等人由定州出發。

長孫無忌、岑文本與吏部尚書楊師道從行。壬辰,車駕發定州,親佩弓矢,手結雨衣於鞍後。命長孫無忌攝侍中,楊師道攝中書令。(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七)

李世勣方面,其率領軍隊自柳城出發,期間多作佈置安排,打算暗中向北突襲甬道,出高麗不意。四月,世勣自通定渡遼水,至玄菟。高麗見狀,大為驚駭,城邑於是皆閉門自守。

李世勣軍發柳城,多張形勢,若出懷遠鎮者,而潛師北趣甬道,出高麗不意。夏,四月,戊戌朔,世勣自通定濟遼水,至玄菟。高麗大駭,城邑皆閉門自守。(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七)

另一方面,江夏王李道宗率兵數千至新城,折衝都尉曹三良則引十餘騎直壓高麗城門,城中驚擾不定,無人敢離開城門半步。

壬寅,遼東道副大總管江夏王道宗將兵數千至新城,折衝都尉曹三良引十餘騎直壓城門,城中驚擾,無敢出者。(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七)

李世勣、李道宗之外,張儉亦以手上胡兵為前鋒,進渡遼水,直趨建安城,高麗兵被擊潰,斬首數千級。

營州都督張儉將胡兵為前鋒,進渡遼水,趨建安城,破高麗兵,斬首數千級。(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七)

正當唐軍前線有所進展時,太宗亦自幽州繼續向東北進發。然而,此時發生了一件事,頗令人感到惋惜者,這事為岑文本之「暴疾而薨」。

丁未,車駕發幽州。上悉以軍中資糧、器械、簿書委岑文本,文本夙夜勤力,躬自料配,籌、筆不去手,精神耗竭,言辭舉措,頗異平日。上見而憂之,謂左右曰:「文本與我同行,恐不與我同返。」是日,遇暴疾而薨。(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七)

原來自太宗親征遼東後,一切軍中資糧、器械、簿書,全由岑文本負責。文本盡忠職守,夙夜勤力,凡事親自照料,算籌、筆不去手,終於以致精神耗竭,言辭舉措,頗迥異於平日。太宗見此,早已憂心忡忡地對左右說:「文本與我同行,恐不與我同返。」不料,太宗說此話當日,文本即暴斃。

對於文本之死,太宗極為傷心,為之撤嚴鼓聲。又由於文本已逝,太宗於是召許敬宗以本官檢校中書侍郎。

其夕,上聞嚴鼓聲,曰:「文本殞沒,所不忍聞,命撤之。」時右庶子許敬宗在定州,與高士廉等共知機要,文本薨,上召敬宗,以本官檢校中書侍郎。(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七)

後人談及太宗一朝之忠臣,每只識早期之房玄齡、杜如晦、魏徵,其實,太宗後期亦有盡忠職守之大臣,岑文本即是其中一例。

現在,讓我們回到前線的戰事上。李世勣、江夏王李道宗等人進攻高麗蓋牟城,城破,唐軍獲二萬餘口,糧十餘萬石。李世勣不久乘勝進攻遼東城下。

壬子,李世勣、江夏王道宗攻高麗蓋牟城。丁巳,車駕至北平。癸亥,李世勣等拔蓋牟城,獲二萬餘口,糧十餘萬石。(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七)

李世勣進至遼東城下。(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七)

張亮方面,其領水師自東萊渡海,襲卑沙城。由於卑沙城只有西門可入,程名振等人於是引兵夜襲,副總管王大度先登城。五月,己巳,唐軍拔卑沙城,獲男女八千口。張亮又派總管丘孝忠等炫耀兵力於鴨綠江。

張亮帥舟師自東萊渡海,襲卑沙城,其城四面懸絕,惟西門可上。程名振引兵夜至,副總管王大度先登,五月,己巳,拔之,獲男女八千口。分遣總管丘孝忠等曜兵於鴨綠水。(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七)

程名振在「卑沙城之戰」中立下大功。關於他的事跡,亦值得介紹一下。他原本為洺州刺史,以「善用兵」聞名。太宗於是召見之,問以方略,名振依所見回答,太宗對其才思敏捷甚為欣賞。

上聞洺州刺史程名振善用兵,召問方略,嘉其才敏。(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七)

太宗表示其欲以名振為大將,不料名振竟不拜謝。太宗有意試探名振,於是故作憤怒,責名振「言語粗疏;又復不拜」。名振見太宗怒極,不但沒有失去方寸,反而舉止自若地述說其何以忘拜。太宗見名振未為其怒容所「震懾,辭理不失」,對之更加賞識,於是拜程名振為右驍衛將軍。

勞勉之,曰:「卿有將相之器,朕方將任使。」名振失不拜謝,上試責怒,以觀其所為,曰:「山東鄙夫,得一刺史,以為富貴極邪!敢於天子之側,言語粗疏;又復不拜!」名振謝曰:「疏野之臣,未嘗親奉聖問,適方心思所對,故忘拜耳。」舉止自若,應對愈明辯。上乃歎曰:「房玄齡處朕左右二十餘年,每見朕譴責餘人,顏色無主。名振平生未嘗見朕,朕一旦責之,曾無震懾,辭理不失,真奇士也!」即日拜右驍衛將軍。(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七)

貞觀十九年(乙巳,公元六四五年)三月,庚午,太宗一行人至遼澤,因遇上泥淖二百餘里,人馬皆不可行走,太宗於是命閻立德鋪土建橋。壬申,太宗一行人終於渡過遼澤。

庚午,車駕至遼澤,泥淖二百餘里,人馬不可通,將作大匠閻立德布土作橋,軍不留行。壬申,渡澤東。(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七)

前線方面,高麗派步騎四萬援救遼東,江夏王李道宗率領四千騎兵反擊。當時,軍中普遍以為敵眾我寡,建議道宗不如鞏固各項防禦工事以等待太宗車駕之到來。然而,李道宗、李世勣反對,堅持出擊高麗之援兵。

乙亥,高麗步騎四萬救遼東,江夏王道宗將四千騎逆擊之,軍中皆以為眾寡懸絕,不若深溝高壘以俟車駕之至。道宗曰:「賊恃眾,有輕我心,遠來疲頓,擊之必敗。且吾屬為前軍,當清道以待乘輿,乃更以賊遺君父乎!」李世勣以為然。(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七)

道宗麾下有一員猛將,名為馬文舉。其策馬馳騁,進攻高麗兵士,所向披靡。

果毅都尉馬文舉曰:「不遇勁敵,何以顯壯士!」策馬趨敵,所向皆靡,眾心稍安。(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七)

然而,在道宗與高麗之軍隊交戰期間,行軍總管張君乂退走,致令唐兵不利。道宗於是收其散卒,登高而望,見高麗陳容紊亂,遂與驍騎數十人衝擊其陣,李世勣亦領兵協助道宗。最後,高麗兵敗,被斬者千餘人。

既合戰,行軍總管張君乂退走,唐兵不利,道宗收散卒,登高而望,見高麗陣亂,與驍騎數十沖之,左右出入;李世勣引兵助之,高麗大敗,斬首千餘級。(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七)

太宗一行人渡過遼水後,駐軍於馬首山。太宗論功行賞,一方面賞賜江夏王李道宗,且拜馬文舉為中郎將,一方面斬殺張君乂。

丁丑,車駕渡遼水,撤橋,以堅士卒之心,軍於馬首山,勞賜江夏王道宗,超拜馬文舉中郎將,斬張君乂。(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七)

不久,太宗又親自率領數百騎至遼東城下。眼見士卒正在忙於負土填塹,太宗、跟隨太宗之官員亦爭相負土致城下。此真可謂「上下一心」矣!

上自將數百騎至遼東城下,見土卒負土填塹,上分其尤重者,於馬上持之,從官爭負土致城下。(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七)

是時,李世勣正在攻打遼東城,未能成功。太宗帶同精兵與之會合後,唐軍圍遼東城數百重,聲勢浩大。甲申,太宗趁南風急,遂派人火燒遼東城之西南樓,火乘風勢,終於波及整座遼東城。唐軍借機登城,高麗將士不敵,遼東城因此失陷。太宗後來以遼東城為遼州。

李世勣攻遼東城,晝夜不息,旬有二日,上引精兵會之,圍其城數百重,鼓噪聲震天地。甲申,南風急,上遣銳卒登沖竿之末,爇其西南樓,火延燒城中,因麾將士登城,高麗力戰不能敵,遂克之,所殺萬餘人,得勝兵萬餘人,男女四萬口,以其城為遼州。(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七)

除了李世勣、李道宗、張儉、張亮等人,胡人將領在此次「征東」的軍事行動中亦扮演著相當重要的角色。其中以李思摩、契苾何力特別當被提出。

乙未,進軍白巖城。丙申,右衛大將軍李思摩中弩矢,上親為之吮血;將士聞之,莫不感動。烏骨城遣兵萬餘為白巖聲援,將軍契苾何力以勁騎八百擊之,何力挺身陷陣,槊中其腰;尚輦奉御薛萬備單騎往救之,拔何力於萬眾之中而還。何力氣益憤,束瘡而戰,從騎奮擊,遂破高麗兵,追奔數十里,斬首千餘級,會暝而罷。萬備,萬徹之弟也。 (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七)

有人可能會問:李思摩不是率領東突厥之民眾北去了麼?何以他又復任唐室之右衛大將軍?此處也有一段故事可說。

原來,李思摩(即俟利苾可汗)領東突厥之部眾北返後,經常遭受薛延陀真珠可汗的侵襲、攻擊。太宗告戒真珠可汗不可相攻,真珠可汗竟不從。

初,上遣突厥俟利苾可汗北渡河,薛延陀直珠可汗恐其部落翻動,意甚惡之,豫蓄輕騎於漠北,欲擊之。上遣使戒敕無得相攻。真珠可汗對曰:「至尊有命,安敢不從!然突厥翻覆難期,當其未破之時,歲犯中國,殺人以千萬計。臣以為至尊克之,當剪為奴婢,以賜中國之人;乃反養之如子,其恩德至矣,而結社率竟反。此屬獸心,安可以人理待也!臣荷恩深厚,請為至尊誅之。」自是數相攻。(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七)

李思摩自身亦無法駕馭數量龐大之部眾。突厥人多背棄李思摩而去,求太宗把他們處置在勝、夏之間,太宗答允。

俟利苾之北渡也,有眾十萬,勝兵四萬人,俟利苾不能撫御,眾不愜服。戊午,悉棄俟利苾南渡河,請處於勝、夏之間;上許之。(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七)

太宗之用意乃在透過吸納東突厥之民眾,以令東征之實力更強大。至於李思摩,在失去民眾支持下,其終入朝歸唐,被太宗任命為右武衛將軍。

群臣皆以為:「陛下方遠征遼左,而置突厥於河南,距京師不遠,豈得不為後慮!願留鎮洛陽,遣諸將東征。」上曰:「夷狄亦人耳,其情與中夏不殊。人主患德澤不加,不必猜忌異類。蓋德澤洽,則四夷可使如一家;猜忌多,則骨肉不免為仇亂。煬帝無道,失人已久,遼東之役,人皆斷手足以避征役,玄感以運卒反於黎陽,非戎狄為患也。朕今征高麗,皆取願行者,募十得百,募百得千,其不得從軍者,皆憤歎鬱邑,豈比隋之行怨民哉!突厥貧弱,吾收而養之,計其感恩,入於骨髓,豈肯為患!且彼與薛延陀嗜欲略同,彼不北走薛延陀而南歸我,其情可見矣。」顧謂褚遂良曰:「爾知起居,為我志之,自今十五年,保無突厥之患。」俟利苾既失眾,輕騎入朝,上以為右武衛將軍。(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七)

在胡、漢軍民之努力下,高麗終再為唐軍所敗,白巖城落入太宗的控制之下。

七十五、東征高麗:背景與預備

在正式進入本章的正題前,我們宜先補充一下貞觀十四年以後,唐與各國之外交狀況。

貞觀十四年,流鬼國遣使入貢。

辛丑,流鬼國遣使入貢。去京師萬五千里,濱於北海,南鄰靺鞨,未嘗通中國,重三譯而來。上以其使者佘志為騎都尉。(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五)

貞觀十五年(辛丑,公元六四一年)五月,百濟(東北三國之一)來華告訴其王已離世,太宗於是冊命其嗣子義慈為新任百濟之國君。

丙子,百濟來告其王扶餘璋之喪,遣使冊命其嗣子義慈。(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六)

加上唐在高昌等國取得的軍事勝利,太宗「天可汗」之名可謂當之無愧。

貞觀十五年(辛丑,公元六四一年)七月開始,唐漸漸多了介入東北的事務。太宗先派陳大德出使高麗。

上遣職方郎中陳大德使高麗;八月,己亥,自高麗還。(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六)

陳大德進入高麗國境後,其為了知道更多高麗的山川風俗,每至一個城邑,其必以綾羅綢緞送以守城者。守城者大悅,每自願作為陳大德之嚮導,領著大德遊覽高麗各地。

大德初入其境,欲知山川風俗,所至城邑,以綾綺遺其守者,曰:「吾雅好山水,此有勝處,吾欲觀之。」守者喜,導之遊歷,無所不至。(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六)

在高麗的遊歷中,大德往往見到於隋末從軍,後定居於高麗的中國人。這些中國人每向大德詢問親人在中土之近況,是在世還是已死,大德皆一一予以回答,曰:「皆無恙。」這些中國人因此喜極而泣。

往往見中國人,自云「家在某郡,隋末從軍,沒於高麗,高麗妻以游女,與高麗錯居,殆將半矣。」因問親戚存沒,大德紿之曰:「皆無恙。」咸涕泣相告。(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六)

數日後,大德離開高麗,在高麗的中國人有望之而哭者。

數日後,隋人望之而哭者,遍於郊野。(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六)

陳大德回國後,向太宗談到高麗失去高昌作依靠之窘迫狀況。然太宗此時並未打算出兵東北。

大德言於上曰:「其國聞高昌亡,大懼,館候之勤,加於常數。」上曰:「高麗本四郡地耳,吾發卒數萬攻遼東,彼必傾國救之。別遣舟師出東萊,自海道趨平壤,水陸合勢,取之不難。但山東州縣凋瘵未復,吾不欲勞之耳。」(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六)

貞觀十六年(壬寅,公元六四二年)十一月,營州都督張儉上奏太宗,指高麗東部大人泉蓋蘇文弒殺其王武。

丁巳,營州都督張儉奏高麗東部大人泉蓋蘇文弒其王武。(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六)

事緣泉蓋蘇文為人凶殘暴虐,行為多有不合法規。其王及大臣打算誅殺之,為泉蓋蘇文所知。泉蓋蘇文於是召集部兵裝作進行閱軍,並盛陳酒饌於城南,召諸大臣共同前往觀看,大臣一至,泉蓋蘇文即勒兵盡殺之,死者百餘人。

蓋蘇文凶暴,多不法,其王及大臣議誅之。蓋蘇文密知之,悉集部兵若校閱者,並盛陳酒饌於城南,召諸大臣共臨視,勒兵盡殺之,死者百餘人。(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六)

泉蓋蘇文繼而入宮,手刃高麗國王,並把其屍首斷為數段,棄於溝壑中。其另立高麗王之弟子藏為王;自為莫離支,即等同於中國的吏部兼兵部尚書。自此以後,泉蓋蘇文得以專制高麗國事,無人敢開罪他。

因馳入宮,手弒其王,斷為數段,棄溝中,立王弟子藏為王;自為莫離支,其官如中國吏部兼兵部尚書也。於是號令遠近,專制國事。蓋蘇文狀貌雄偉,意氣豪逸,身佩五刀,左右莫敢仰視。每上下馬,常令貴人、武將伏地而履之。出行必整隊伍,前導者長呼,則人皆奔迸,不避坑谷,路絕行者,國人甚苦之。(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六)

不過,高麗國雖發生如此重大的政治變動,太宗仍以不欲「因喪乘亂而取之」、「山東凋弊」為理由,拒絕出兵東北。

亳州刺史裴莊奏請伐高麗,上曰:「高麗王武職貢不絕,為賊臣所弒,朕哀之甚深,固不忘也。但因喪乘亂而取之,雖得之不貴。且山東凋弊,吾未忍言用兵也。」(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六)

貞觀十七年(癸卯,公元六四三年)六月,丁亥,太常丞鄧素出使高麗後返國,其請太宗在懷遠鎮增加戍兵以逼高麗。太宗依然反對鄧素的建議。

丁亥,太常丞鄧素使高麗還,請於懷遠鎮增戍兵以逼高麗。上曰:「『遠人不服,則修文德以來之』。未聞一二百戍兵能威絕域者也!」(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六)

太宗拒絕出兵,主要原因是「不欲勞百姓」。他希望利用契丹、靺鞨侵擾高麗,問及長孫無忌的意見。長孫無忌卻建議太宗先作忍讓,使泉蓋蘇文日增驕惰,待高麗因此而守備廢弛時,太宗才出兵討伐。太宗最後接納無忌之見,遂詔以高麗王藏為上柱國、遼東郡王、高麗王。

上曰:「蓋蘇文弒其君而專國政,誠不可忍。以今日兵力,取之不難,但不欲勞百姓,吾欲且使契丹、靺鞨擾之,何如?」長孫無忌曰:「蓋蘇文自知罪大,畏大國之討,必嚴設守備,陛下姑為之隱忍,彼得以自安,必更驕惰,愈肆其惡,然後討之,未晚也。」上曰:「善!」戊辰,詔以高麗王藏為上柱國、遼東郡王、高麗王,遣使持節冊命。(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七)

正當高麗之泉蓋蘇文意氣風發的時候,東北另外兩個國家-新羅、百濟亦相互攻擊起來。且說百濟出兵攻佔新羅四十餘城,新羅遣使向唐太宗投訴,百濟竟和高麗連兵以阻絕新羅使者入朝之路。新羅乞求唐室派兵支援,太宗於是命相里玄獎持璽書出使高麗,勸高麗、百濟退兵。

九月,庚辰,新羅遣使言百濟攻取其國四十餘城,復與高麗連兵,謀絕新羅入朝之路,乞兵救援。上命司農丞相里玄獎繼璽書賜高麗曰:「新羅委質國家,朝貢不乏,爾與百濟各宜戢兵;若更攻之,明年發兵擊爾國矣!」(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七)

由太宗此時尚不出兵,可見山東凋弊之情況頗為嚴重。

貞觀十八年(甲辰,公元六四四年)春,正月,相里玄獎至平壤。此時,泉蓋蘇文已領兵攻打新羅,破其兩城,高麗王遣使召之,泉蓋蘇文才返國。

相里玄獎至平壤,莫離支已將兵擊新羅,破其兩城,高麗王使召之,乃還。(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七)

玄獎勸諭泉蓋蘇文切勿攻打新羅,泉蓋蘇文竟不聽從。

玄獎諭使勿攻新羅,莫離支曰:「昔隋人入寇,新羅乘釁侵我地五百里,自非歸我侵地,恐兵未能已。」玄獎曰:「既往之事,焉可追論!至於遼東諸城,本皆中國郡縣,中國尚且不言,高麗豈得必求故地!」莫離支竟不從。(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七)

玄獎回國後,將泉蓋蘇文之傲慢態度如實報告太宗,太宗於是決定出兵高麗,李世勣亦同意之,唯諫議大夫褚遂良以為不可。

二月,乙巳朔,玄獎還,且言其狀。上曰:「蓋蘇文弒其君,賊其大臣,殘虐其民,今又違我詔命,侵暴鄰國,不可以不討。」諫議大夫褚遂良曰:「陛下指麾則中原清晏,顧眄則四夷讋服,威望大矣。今乃渡海遠征小夷,若指期克捷,猶可也。萬一蹉跌,傷威損望,更興忿兵,則安危難測矣。」李世勣曰:「間者薛延陀入寇,陛下欲發兵窮討,魏徵諫而止,使至今為患。向用陛下之策,北鄙安矣。」上曰:「然。此誠徵之失,朕尋悔之而不欲言,恐塞良謀故也。」(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七)

其實,魏徵不許太宗發兵窮討薛延陀,乃為了成全太宗之仁德,此何嘗有失可言?太宗竟說「此誠徵之失」,世勣亦認為「向用陛下之策,北鄙安矣」。此其實反映貞觀後期政治風氣之轉變,由儒家政治理想之落實逐步轉成重視現實政治利害之考量。這其實是光明的人道精神轉暗,而非進一步之彰顯也。

太宗更打算親自遠征高麗,褚遂良上疏以為不可。當時群臣亦多諫征高麗者,惜太宗竟不聽從。

上欲自征高麗,褚遂良上疏,以為:「天下譬猶一身:兩京,心腹也;州縣,四支也;四夷,身外之物也。高麗罪大,誠當致討,但命二、三猛將將四五萬眾,仗陛下威靈,取之如反掌耳。今太子新立,年尚幼稚,自餘籓屏,陛下所知,一旦棄金湯之全,逾遼海之險,以天下之君,輕行遠舉,皆愚臣之所甚憂也。」上不聽。時群臣多諫征高麗者,上曰:「八堯、九舜,不能冬種,野夫、童子,春種而生,得時故也。夫天有其時,人有其功。蓋蘇文陵上虐下,民延頸待救,此正高麗可亡之時也。議者紛紜,但不見此耳。」(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七)

七月,太宗敕令閻立德等親自前往洪、饒、江三州,造船四百艘以載軍糧。其又派遣營州都督張儉率領幽、營二都督兵,聯合契丹、奚、靺鞨先擊遼東,以觀其局勢發展。

上將征高麗,秋,七月,辛卯,敕將作大監閻立德等詣洪、饒、江三州,造船四百艘以載軍糧。甲午,下詔遣營州都督張儉等帥幽、營二都督兵及契丹、奚、靺鞨先擊遼東以觀其勢。(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七)

太宗以韋挺為饋運使,崔仁師副之,河北諸州,皆受挺節度。另外,蕭瑀之子蕭銳亦負責運送河南諸州糧食入海。

以太常卿韋挺為饋運使,以民部侍郎崔仁師副之,自河北諸州皆受挺節度,聽以便宜從事。又命太僕卿蕭銳運河南諸州糧入海。銳,瑀之子也。(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七)

至此,對高麗的戰事可說是一觸即發。

七十四、追劾封德彝

除了魏徵,太宗晚年又追劾封德彝,黜其官,削其食。

且說「玄武門之變」之前,封德彝兩面奉迎,所謂「陰持兩端」。「楊文幹之亂」後,高祖欲廢李建成而立太宗,封德彝曾力諫以勸止。太宗初時不知此事,及至德彝離世,太宗始知之。

初,上與隱太子、巢剌王有隙,密明公贈司空封德彝陰持兩端。楊文幹之亂,上皇欲廢隱太子而立上,德彝固諫而止。其事甚秘,上不之知,薨後乃知之。(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七)

當時,唐臨始追劾其事,請黜官奪爵。太宗命百官商討,經過唐儉等人的建議,太宗於是決定黜封德彝之贈官,改其謚曰繆,削所食實封。

壬辰,治書侍御史唐臨始追劾其事,請黜官奪爵。上命百官議之,尚書唐儉等議:「德彝罪暴身後,恩結生前,所歷眾官,不可追奪,請降贈改謚。」詔黜其贈官,改謚曰繆,削所食實封。(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七)

七十三、立儲餘波

貞觀十七年九月,癸未,太宗徙承乾於黔州。同月甲午,太宗又徙順陽王李泰於均州。

癸未,徙承乾於黔州。甲午,徙順陽王泰(案:魏王泰先徙東萊王,再徙順陽王)於均州。上曰:「父子之情,出於自然。朕今與泰生離,亦何心自處!然朕為天下主,但使百姓安寧,私情亦可割耳。」又以泰所上表示近臣曰:「泰誠為俊才,朕心念之,卿曹所知;但以社稷之故,不得不斷之以義,使之居外者,亦所以兩全之耳。」(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七)

貞觀十八年十二月,承乾卒於黔州。

壬寅,故太子承乾卒於黔州,上為之廢朝,葬以國公禮。(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七)

儲位之爭至此大局已定。而太宗之所為,亦未有徇私而忘公。

然而,李治並不算得上真能穩坐儲位。蓋太宗仍心存猶豫也。貞觀十七年十一月,太宗曾以李治仁弱,意圖改立吳王李恪。

上疑太子仁弱,密謂長孫無忌曰:「公勸我立雉權,雉奴懦,恐不能守社稷,奈何!吳王恪英果類我,我欲立之,何如?」無忌固爭,以為不可。上曰:「公以恪非己之甥邪?」無忌曰:「太子仁厚,真守文良主;儲副至重,豈可數易?願陛下熟思之。」上乃止。(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七)

幸得長孫無忌力爭,李治才不被太宗所廢。而太宗之所以立吳王恪,其心中亦有一番計較。

十二月,壬子,上謂吳王恪曰:「父子雖至親,及其有罪,則天下之法不可私也。漢已立昭帝,燕王旦不服,陰圖不軌,霍光折簡誅之。為人臣子,不可不戒!」(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七)

由上述文字,我們可見當時吳王恪當有一定的勢力。太宗生怕日後李治即位,仁弱怯懦,無法統馭吳王恪,將令吳王恪圖謀不軌。其於是想出立吳王恪為太子之辦法。可是,長孫無忌既力爭到底,太宗亦無可如何,其只好親自叮囑吳王恪切勿打算謀反。

長孫無忌之維護李治,又不止於一次。

(貞觀十八年)夏,四月,上御兩儀殿,皇太子侍。上謂群臣曰:「太子性行,外人亦聞之乎?」司徒無忌曰:「太子雖不出宮門,天下無不欽仰聖德。」上曰:「吾如治年時,頗不能御常度。治自幼寬厚,諺曰:『生子如狼,猶恐如羊。』冀其稍壯,自不同耳。」無忌對曰:「陛下神武,乃撥亂之才,太子仁恕,實守文之德;趣尚雖異,各當其分,此乃皇天所以祚大唐而福蒼生者也。(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七)

我們可說,李治得以順利繼承皇位,長孫無忌乃最大之功臣。

和太子承乾不同,李治為人謙厚、沒架子,其曾引高士廉同榻視事,又為士廉設案。

太子引高士廉同榻視事,又令更為士廉設案,士廉固辭。(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七)

補充一些資料,早於貞觀十七年六月,高士廉已辭去右僕射一職,而任「開府儀同三司、勳封如故,仍同門下中書三品,知政事」。

丁酉,右僕射高士廉遜位,許之,其開府儀同三司、勳封如故,仍同門下中書三品,知政事。(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七)

七十二、大亮報恩

貞觀十七年(癸卯,公元六四三年)八月,庚戌,太宗以張亮為刑部尚書,參預朝政。另一方面,其又以李大亮為工部尚書。

八月,庚戌,以洛州都督張亮為刑部尚書,參預朝政;以左衛大將軍、太子右衛率李大亮為工部尚書。(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七)

李大亮同時任左衛大將軍、太子右衛、工部尚書,身居三職,備受重視。然而,他卻依舊恭儉忠謹,盡忠職守。房玄齡因此對之甚為重視,「稱大亮有王陵、周勃之節,可當大位」。

大亮身居三職,宿衛兩宮,恭儉忠謹,每宿直,必坐寐達旦。房玄齡甚重之,每稱大亮有王陵、周勃之節,可當大位。(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七)

大亮未被太宗賞識前,其曾為龐王兵曹,為李密所獲。大亮之同輩朋友皆死去,賊帥張弼卻見大亮而釋之,大亮遂與張弼結為好友。

初,大亮為龐王兵曹,為李密所獲,同輩皆死,賊帥張弼見而釋之,遂與定交。(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七)

及後大亮顯貴起來,其於是欲尋求張弼,以報其當年不殺之恩。然此時張弼正處於事業之低潮,自匿不言。有一天,大亮在路上遇見張弼,喜極而泣。自此,大亮常把自己之家財贈弼,弼卻堅拒不受。

及大亮貴,求弼,欲報其德,弼時為將作丞,自匿不言。大亮遇諸途而識之,持弼而泣,多推家貲以遣弼,弼拒不受。(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七)

大亮向太宗提及張弼,乞求太宗以其官職授弼,太宗於是擢用張弼為中郎將。

大亮言於上,乞悉以其官爵授弼,上為之擢弼為中郎將。(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七)

當時的人對李大亮之不負恩極為欣賞。

時人皆賢大亮不負恩,而多弼之不伐也。(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七)

七十一、欲覽史官所記

一直以來,史官都不把自己所記者獻給君主,理由是其畏懼君主一旦看見所記,會勃然大怒。然而,太宗卻宣稱自己不同於歷代君主,主張監修國史之房玄齡把國史交給他閱覽,以令他「知前日之惡,為後來之戒」。

初,上謂監修國史房玄齡曰:「前世史官所記,皆不令人主見之,何也?」對曰:「史官不虛美,不隱惡,若人主見之必怒,故不敢獻也。」上曰:「朕之為心,異於前世帝王。欲自觀國史,知前日之惡,為後來之戒,公可撰次以聞。」(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七)

太宗這樣做的出發點是好的,但是,諫議大夫硃子奢仍以為不可,加以諫阻,太宗不聽。

諫議大夫硃子奢上言:「陛下聖德在躬,舉無過事,史官所述,義歸盡善。陛下獨覽《起居》,於事無失,若以此法傳示子孫,竊恐曾、玄之後或非上智,飾非護短,史官必不免刑誅。如此,則莫不希風順旨,全身遠害,悠悠千載,何所信乎!所以前代不觀,蓋為此也。」上不從。(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七)

終於,玄齡與給事中許敬宗等刪為《高祖》、《今上實錄》,呈上給太宗過目。太宗見史臣對「玄武門之變」事件始末多有隱瞞,用字多浮詞,其於是要求房玄齡等人「削去浮詞,直書其事」。

玄齡乃與給事中許敬宗等刪為《高祖》、《今上實錄》;癸巳,書成,上之。上見書六月四日事,語多微隱,謂玄齡曰:「昔周公誅管、蔡以安周,季友鴆叔牙以存魯。朕之所以,亦類是耳,史官何諱焉!」即命削去浮詞,直書其事。(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七)

後人有以太宗此舉為干預史官之如實記載者,觀乎太宗勸史官「削去浮詞,直書其事」,後人之評未免不合符史實,不足為信。

七十、魏徵結黨

貞觀十七年,魏徵已離世。然而,太宗卻為著一些事情,以為魏徵生前結黨謀逆。

且說太子李承乾失德,太宗曾對中書侍郎兼左庶子杜正倫表示:如果太子疏遠賢良,狎暱群小,彼可審察之。倘太子未肯受教,彼當直接告訴我。正倫由是屢次向太子進諫。然而,太子對正倫的話聽不入耳,正倫迫不得已,其於是把太宗之叮囑告知太子。

初,太子承乾失德,上密謂中書侍郎兼左庶子杜正倫曰:「吾兒足疾乃可耳,但疏遠賢良,狎暱群小,卿可察之。果不可教示,當來告我。」正倫屢諫,不聽,乃以上語告之。(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七)

不料太子承乾竟向太宗講及此事,太宗聽之,遂責備正倫漏洩。正倫將其用心告知太宗,太宗不但沒有體諒,反而大怒,將正倫調為穀州刺史。

太子抗表以聞,上責正倫漏洩,對曰:「臣以此恐之,冀其遷善耳。」上怒,出正倫為穀州刺史。(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七)

直至承乾謀反失敗,杜正倫才被重新左遷為交州都督。

及承乾敗,秋,七月,辛卯,復左遷正倫為交州都督。(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七)

杜正倫曾為魏徵稱許有宰相之材,侯君集亦被魏徵舉薦為僕射。太宗由正倫、君集之下場猜疑下去,終疑心至他一直相信之忠直的大臣魏徵,以為魏徵結黨營私。

初,魏徵嘗薦正倫及侯君集有宰相材,請以君集為僕射,且曰:「國家安不忘危,不可無大將,諸衛兵馬宜委君集專知。」上以君集好夸誕,不用。及正倫以罪黜,君集謀反誅,上始疑征阿黨。(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七)

魏徵又被傳生前自錄前後諫辭以示起居郎褚遂良,太宗為此感到不悅,乃罷魏徵兩個兒子魏叔玉、魏尚主,且打倒所撰之讚頌魏徵之石碑。

又有言征自錄前後諫辭以示起居郎褚遂良者,上愈不悅,乃罷叔玉尚主,而踣所撰碑。(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七)

現在,讓我們分析一下這件事。其實,魏徵推舉杜正倫、侯君集是不是表示他和二人結黨呢?不然。蓋太子謀反事件發生前,正倫乃善於直諫,君集則曾先後立軍功於討伐吐谷渾、高昌等戰事中。一擅於文,一精於武。魏徵舉薦二人,更多乃是立足於二人之能力,其何嘗只欲建立黨羽?太宗之疑過矣!尤有進者,魏徵在世,其所為之事哪一件不是為公?其何嘗為私利而為?太宗對魏徵起疑,此疑其實無任何事實理據以作支撐,只是太宗一己之偏見。

至於魏徵把前後諫辭錄起,以示起居郎褚遂良,此只是為了讓褚遂良客觀的、立體的、如實的記載太宗之為人、行事。其並不一定是為了炫耀自己之諫辭如何有效,自己如何偉大。太宗為此感不悅,此多少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然此又豈為事實之真相?

至此,吾人可能會問:何以太宗晚年竟有如此之舉措?本文的回答是:蓋因太宗早年之聖君風範乃主要由自然天資之美所致,其實並未進至完全由道德之自覺以持續之。時日一久,天資漸為現世所侵蝕、磨損,美的光輝日益暗淡,其行為於是不再有聖君之風度,而只是日益頹墮。

姑舉一事例以說明之。若太宗之重用魏徵、虛心納諫乃出於全幅的道德自覺心之要求,其晚年當亦仍可不疑魏徵、虛心納諫而無難色,因自覺心本身並不因時、地之轉移而有所變更也。然而,事實恰好相反,太宗晚年以為魏徵結黨營私,又納諫時常有難色,此反映什麼呢?唯一的解釋是他一直以來的聖君風範乃主要得力於稟賦之天然之才質之優良,非本心之徹底的自覺。只有稟賦之天然之才質,才會受時間影響、受環境影響、受人生經歷影響。

近人有以太宗晚年之行為否定太宗初年行為之完美性,指史書上對太宗「聖君」形象之描繪為不合歷史真相者。對此,我們無意否定。可是,除了此一極端看法外,我們對太宗之行為本可有一折衷的、同情的理解。此理解即為:太宗初年之行為乃本心作用於美好、光輝的天資之結果,後期之行為乃是其天資日趨衰敗,加上一連串人生之不幸,致令其自覺心被拖累、窒塞所促成。此解釋之下,太宗之行為轉變既可有一條理路,史書上之記述亦可被保存而不被推翻,此或更近於事實之本來面目。

六十九、討伐薛延陀

貞觀十七年(癸卯,公元六四三年)六月,薛延陀的真珠可汗使其侄兒突利設來納幣,向唐獻馬五萬匹,牛、橐駝萬頭,羊十萬口。

薛延陀真珠可汗使其侄突利設來納幣,獻馬五萬匹,牛、橐駝萬頭,羊十萬口。(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七)

庚申,突利設獻饌,太宗於相思殿大宴群臣,設十部樂,突利設向太宗拜壽,太宗賞賜突利設甚厚。

庚申,突利設獻饌,上御相思殿,大饗群臣,設十部樂,突利設再拜上壽,賜賚甚厚。(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七)

然而,契苾何力勸太宗切勿與薛延陀聯婚。太宗以「不可食言」為由,頗不情願。

契苾何力上言:「薛延陀不可與昏。」上曰:「吾已許之矣,豈可為天子而食言乎!」(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七)

契苾何力於是詳細交待其看法:其非欲太宗直接拒絕薛延陀,其只希望太宗敕真珠可汗親至長安迎公主,以拖延聯婚之事。按何力估計,真珠可汗必不敢至長安,此時,太宗即有藉口拒絕薛延陀之求婚。而真珠可汗性格剛戾,既不成婚,加上其手下懷有異心,一二年後,真珠可汗病死,薛延陀必生內亂。唐在這時即可進兵討滅之。

何力對曰:「臣非欲陛下遽絕之也,願且遷延其事。臣聞古有親迎之禮,若敕夷男使親迎,雖不至京師,亦應至靈州;彼必不敢來,則絕之有名矣。夷男性剛戾,既不成昏,其下復攜貳,不過一二年必病死,二爭立,則可以坐制之矣!」(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七)

太宗聆聽何力的解釋後,決定接納他的建議,遂征真珠可汗往長安親迎公主,且仍發詔表示自己將幸靈州與他相會。

上從之,乃征真珠可汗使親迎,仍發詔將幸靈州與之會。(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七)

真珠可汗收到太宗之詔書後,心中大喜,其欲親往靈州,大臣諫阻,卻無功而還。

真珠大喜,欲詣靈州,其臣諫曰:「脫為所留,悔之無及!」真珠曰:「吾聞唐天子有聖德,我得身往見之,死無所恨,且漠北必當有主。我行決矣,勿復多言!」(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七)

太宗遣發三使接受真珠可汗所獻雜蓄(即迎娶唐公主之聘禮)。適逢真珠率領諸部南來時,因往返萬里,而道路上盡是沙土,以致水草短缺,士卒耗死過半。真珠終於失期不至。

上發使三道,受其所獻雜蓄。薛延陀先天庫廄,真珠調斂諸部,往返萬里,道涉沙磧,無水草,耗死將半,失期不至。(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七)

太宗為免惹起他國誤會,「使戎狄輕中國」,其於是謝絕和真珠可汗的婚事,且停幸靈州。

議者或以為聘財未備而與為昏,將使戎狄輕中國,上乃下詔絕其昏,停幸靈州,追還三使。(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七)

太宗謝絕薛延陀之婚事,此多少是違背了自己當初許婚薛延陀的承諾,即所謂「食言」也。對於太宗此舉,褚遂良曾上疏反對,可惜太宗不聽。

褚遂良上疏,以為:「薛延陀本一俟斤,陛下蕩平沙塞,萬里蕭條,餘寇奔波,須有酋長,璽書鼓纛,立為可汗。比者復降鴻私,許其姻媾,西告吐蕃,北諭思摩,中國童幼,靡不知之。御幸北門,受其獻食,群臣四夷,宴樂終日。咸言陛下欲安百姓,不愛一女,凡在含生,孰不懷德。今一朝生進退之意,有改悔之心,臣為國家惜茲聲聽;所顧甚少,所失殊多,嫌隙既生,必構邊患。彼國蓄見欺之怒,此民懷負約之慚,恐非所以服遠人、訓戎士也。陛下君臨天下十有七載,以仁恩結庶類,以信義撫戎夷,莫不欣然,負之無力,何惜不使有始有卒乎!夫龍沙以北,部落無算,中國誅之,終不能盡,當懷之以德,使為惡者在夷不在華,失信者在彼不在此,則堯、舜、禹、湯不及陛下遠矣!」上不聽。(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七)

群臣又以「不可失信戎狄」、「易生邊患」為由,反對太宗拒絕和薛延陀聯婚。可是,太宗依然堅持自己的見解,原因很簡單:他一早已不信任薛延陀,而欲除之而後快。

是時,群臣多言:「國家既許其昏,受其聘幣,不可失信戎狄,更生邊患。」上曰:「卿曹皆知古而不知今。昔漢初匈奴強,中國弱,故飾子女、捐金絮以餌之,得事之宜。今中國強,戎狄弱,以我徒兵一千,可擊胡騎數萬。薛延陀所以匍匐稽顙,惟我所欲,不敢驕慢者,以新為君長,雜姓非其種族,欲假中國之勢以威服之耳。彼同羅、僕骨、回紇等十餘部,兵各數萬,並力攻之,立可破滅,所以不敢發者,畏中國所立故也。今以女妻之,彼自恃大國之婿,雜姓誰敢不服!戎狄人面獸心,一旦微不得意,必反噬為害。今吾絕其昏,殺其禮,雜姓知我棄之,不日將瓜剖之矣,卿曹第志之。」(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七)

後世有反對太宗為一聖君者,觀乎此節,這說法未嘗沒有一定的道理。

事實上,早於北宋時期,司馬光已批評太宗絕婚之行為「猶可羞也」。後世的史家不認太宗為一聖君,此見解實出自溫公。

臣光曰:孔子稱去食、去兵,不可去信。唐太宗審知薛延陀不可妻,則初勿許其昏可也;既許之矣,乃復恃強棄信而絕之,雖滅薛延陀,猶可羞也。王者發言出令,可不慎哉!」(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七)

六十八、對新太子的培植

晉王李治立為皇太子後,太宗先後以長孫無忌為太子太師,房玄齡為太傅,蕭瑀為太保,李世勣為太子詹事。其中,蕭瑀、李世勣更並同中書門下三品。同中書門下三品自此出現。

己丑,詔以長孫無忌為太子太師,房玄齡為太傅,蕭瑀為太保,李世勣為詹事,瑀、世勣並同中書門下三品。同中書門下三品自此始。(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七)

太宗又以李大亮領右衛率,于志寧、馬周為左庶子,蘇勖、高季輔為右庶子,張行成為少詹事,褚遂良為賓客。

又以左衛大將軍李大亮領右衛率,前詹事于志寧、中書侍郎馬周為左庶子,吏部侍郎蘇勖、中書舍人高季輔為右庶子,刑部侍郎張行成為少詹事,諫議大夫褚遂良為賓客。(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七)

太宗對晉王之培植,其實不亞於當年其對承乾的。

關於李世勣,太宗對之可謂極為重視。世勣曾患有惡疾,他在太宗面前說「須灰可療」(即需用鬍鬚製成的灰來作藥,才可醫治)。太宗聽見後,其竟自剪鬍鬚,為世勣造藥。

李世勣嘗得暴疾,方云「須灰可療」;上自剪須,為之和藥。(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七)

世勣出血泣謝。然而,觀乎太宗之反應,其並非沾沾自喜,而是曰「為社稷,非為卿也,何謝之有!」。總之,太宗一切之行事,全是以社稷天下之安定為首要考慮。

世勣頓首出血泣謝。上曰:「為社稷,非為卿也,何謝之有!」(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七)

世勣雖出身瓦崗寨,但太宗並未因此而輕視他。反之,太宗以世勣往日之能忠於李密,認定世勣乃輔助新君之不二之選。

世勣嘗侍宴,上從容謂曰:「朕求群臣可托幼孤者,無以逾公,公往不負李密,豈負朕哉!」世勣流涕辭謝,嚙指出血,因飲沉醉;上解御服以覆之。(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七)

魏王泰方面,太宗下令解除其雍州牧、相州都督、左武侯大將軍等職位,降其爵為東萊郡王。至於被泰寵幸的泰府僚屬,則全被徙至嶺南。杜楚客曾向太宗薦魏王泰,其雖因弟弟杜如晦有功,免死,但亦被太宗廢為庶人。

癸巳,詔解魏王泰雍州牧、相州都督、左武侯大將軍,降爵為東萊郡王。泰府僚屬為泰所親狎者,皆遷嶺表;以杜楚客兄如晦有功,免死,廢為庶子。(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七)

崔仁師曾秘密請太宗立魏王泰為太子,為太宗左遷鴻臚少卿。

給事中崔仁師嘗密請立魏王泰為太子,左遷鴻臚少卿。(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七)

回到太宗對新太子之培養上。貞觀十七年(癸卯,公元六四三年),四月,庚子,太宗為太子定立見三師之禮儀。太宗之心意,實希望透過師道規限、匡扶太子。

庚子,定太子見三師儀:迎於殿門外,先拜,三師答拜;每門讓於三師。三師坐,太子乃坐。其與三師書,前後稱名、「惶恐」。(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七)

劉洎又建議太子李治宜勤學問,親師友。太宗於是命洎與岑文本、褚遂良、馬周等人親自前往東宮,與太子游處談論。

黃門侍郎劉洎上言,以「太子宜勤學問,親師友。今入侍宮闈,動逾旬朔,師保以下,接對甚希,伏願少抑下流之愛,弘遠大之規,則海內幸甚!」上乃命洎與岑文本、褚遂良、馬周更日詣東宮,與太子游處談論。(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七)

太宗經常親自在日常生活之瑣事中訓勉太子,以使其知道為君之道。

閏月,辛亥,上謂侍臣曰:「朕自立太子,遇物則誨之,見其飯,則曰:『汝知稼穡之艱難,則常有斯飯矣。』見其乘馬,則曰:『汝知其勞逸,不竭其力,則常得乘之矣。』見其乘舟,則曰:『水所以載舟,亦所以覆舟,民猶水也,君猶舟也。』見其息於木下,則曰:『木從繩則正,後從諫則聖。』」(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七)

其中,「水所以載舟,亦所以覆舟,民猶水也,君猶舟也」更成為中國文化中之警語,流傳至今。

不久,太宗對太子委以重任,知左、右屯營兵馬事。

丁巳,詔太子知左、右屯營兵馬事,其大將軍以下並受處分。(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七)

貞觀十七年十一月,太宗更敕令挑選良家婦女以充實東宮。

敕選良家女以實東宮;癸巳,太子遣左庶子于志寧辭之。上曰:「吾不欲使子孫生於微賤耳。今旣致辭,當從其意。」(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七)

六十七、楊師道受譴

貞觀十七年(癸卯,公元六四三年)四月,丁亥,太宗以中書令楊師道為吏部尚書。此實質上是對楊師道的一種譴責。

丁亥,以中書令楊師道為吏部尚書。(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七)

為什麼楊師道會被太宗譴責呢?這要從長廣公主下嫁師道說起。長廣公主原本名為桂陽公主,其最初下嫁趙慈景,生有一子,名曰趙節。

初,長廣公主適趙慈景,生節。(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七)

慈景後來因討堯君素而死。桂陽公主於是改嫁楊師道。

慈景死,更適師道。(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七)

太子承乾謀反,趙節亦是同謀之一,太子事敗,趙節被判和侯君集等人一同受死。當時,楊師道與長孫無忌等人共同審理和承乾謀反有關的人物,師道竟為趙節暗中開脫。此事後來為太宗所知,太宗於是改任楊師道為吏部尚書。

師道與長孫無忌等共鞫承乾獄,陰為趙節道地,由是獲譴。(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七)

太宗最後仍是把趙節處死,其這樣做,目的只有一個:存公而不徇私。

上至公主所,公主以首擊地,泣謝子罪,上亦拜泣曰:「賞不避仇讎,罰不阿親戚,此天下至公之道,不敢違也,以是負姊。」(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七)

將公、私分清,不有絲毫偏倚,此亦是第二帝國比第一帝國更優勝的地方。

六十六、李治任太子

承乾謀反而被廢,按當時之局面分析,最有機會成為新的太子者當為魏王李泰。事實上,太宗、岑文本、劉洎最初亦打算以魏王泰之皇太子。

太子承乾既獲罪,魏王泰日入侍奉,上面許立為太子,岑文本、劉洎亦勸之。(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七)

然而,長孫無忌、褚遂良堅決請太宗立晉王李治為新的太子。二人的理由很簡單:倘若由魏王泰任太子,帝位日後必落入魏王泰的子孫手中,由庶出一邊繼承、而嫡長子一邊,必永遠無法繼承帝位,甚至會被殺害。只有立晉王李治,帝位才不會落入庶出一系的手上,蓋因李治乃承乾之同母弟。對於二人之理由,太宗非不知之,但他始終想立魏王泰為太子,故其流涕曰「我不能爾!」。

長孫無忌固請立晉王治。上謂侍臣曰:「昨青雀投我懷云:『臣今日始得為陛下子,乃更生之日也。臣有一子,臣死之日,當為陛下殺之,傳位晉王。』人誰不愛其子,朕見其如此,甚憐之。」諫議大夫褚遂良曰:「陛下言大失。願審思,勿誤也!安有陛下萬歲後,魏王據天下,肯殺其愛子,傳位晉王者乎!陛下日者既立承乾為太子,復寵魏王,禮秩過於承乾,以成今日之禍。前事不遠,足以為鑒。陛下今立魏王,願先措置晉王,始得安全耳。」上流涕曰:「我不能爾!」因起,入宮。(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七)

魏王泰知道長孫無忌等人勸太宗立晉王李治為太子之事後,心中惶恐。其於是故意在李治面前重提他與漢王李元昌之間的關係,李治因此「憂形於色」,惶惶不可終日。

魏王泰恐上立晉王治,謂之曰:「汝與元昌善,元昌今敗,得無憂乎?」治由是憂形於色。(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七)

後來,太宗見李治神色有異,詢問其故,李治如實回答,太宗始知魏王泰之真面目,「悔立泰之言」。

上怪,屢問其故,治乃以狀告;上憮然,始悔立泰之言矣。(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七)

廢太子李承乾又把自己謀反之根本原因歸結到「為泰所圖」,魏王泰此時在太宗心目中之地位,必更一落千丈。

上面責承乾,承乾曰:「臣為太子,復何所求!但為泰所圖,時與朝臣謀自安之術,不逞之人遂教臣為不軌耳。今若泰為太子,所謂落其度內。」(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七)

在太子承乾被廢、魏王泰心術不正之下,太宗決定接納長孫無忌、褚遂良等人的建議,詔立仁厚的晉王李治,作為新任的皇太子。至於魏王泰,則被幽禁於北苑。

無忌等請上所欲,上曰:「我欲立晉王。」無忌曰:「謹奉詔;有異議者,臣請斬之!」上謂治曰:「汝舅許汝矣,宜拜謝。」治因拜之。上謂無忌等曰:「公等已同我意,未知外議何如?」對曰:「晉王仁孝,天下屬心久矣,乞陛下試召問百官,有不同者,臣負陛下萬死。」上乃御太極殿,召文武六品以上,謂曰:「承乾悖逆,泰亦凶險,皆不可立。朕欲選諸子為嗣,誰可者?卿輩明言之。」眾皆歡呼曰:「晉王仁孝,當為嗣。」上悅,是日,泰從百餘騎至永安門;敕門司盡辟其騎,引泰入肅章門,幽於北苑。丙戌,詔立晉王治為皇太子,御承天門樓,赦天下,酺三日。上謂侍臣曰:「我若立泰,則是太子之位可經營而得。自今太子失道,籓王窺伺者,皆兩棄之,傳諸子孫,永為後法。且泰立,則承乾與治皆不全;治立,則承乾與泰皆無恙矣。」(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七)

至此,帝位繼承所起之紛爭才告一段落。然而,此紛爭多少令太宗的心靈世界飽受傷害,其更幾乎意圖自盡。

承乾既廢,上御兩儀殿,群臣俱出,獨留長孫無忌、房玄齡、李世勣、褚遂良,謂曰:「我三子一弟,所為如是,我心誠無聊賴!」因自投於床,無忌等爭前扶抱;上又抽佩刀欲自刺,遂良奪刀以授晉王治。(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七)

我們試設想一下,面對著父親、愛妻之先後離世,太宗心中已有萬分的悲傷,加上與之共同打天下的大臣一個接一個的離去,太宗心情之孤獨更是可想而知。他唯一寄望者,乃太子承乾之出人頭地,以及眾皇子的相親相愛(太宗對承乾之寄望可能是他對長孫皇后的愛的一種表現,至於期望眾皇子之相親相愛,此多少激發自太宗在「玄武門之變」中的不快回憶)。然而,到了人生之暮年階段,其所寄望者竟一一落空。承乾被廢、骨肉相殘再次發生,此對太宗來說可謂其僅餘之人生意義之全部失去。人之失其人生意義,其肉體生命對他來說可謂是一累贅、一多餘,蓋人不願做一行屍酒肉之幽靈故。順此而往,我們即可知太宗何以要「自投於床」,何以要「抽佩刀欲自刺」了。

最後,我們且引北宋司馬光之評語以結束本章。司馬光對太宗不立魏王泰而改立晉王李治予以高度的評價,其稱太宗「不以天下大器私其所愛」、「可謂能遠謀矣」。

臣光曰:唐太宗不以天下大器私其所愛,以杜禍亂之原,可謂能遠謀矣!(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七)

六十五、太子謀反

太子承乾愛好聲色享樂及畋獵,行為奢靡。為免父親知道自己荒誕的行為,其於是故作矯飾(此舉和隋煬帝已無大分別),對宮臣常論忠孝,至於哭泣。可是,其一返歸宮中,則與奸佞小人相褻狎。

初,太子承乾喜聲色及畋獵,所為奢靡,畏上知之,對宮臣常論忠孝,或至於涕泣,退歸宮中,則與群小相褻狎。(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六)

宮臣偶有得見太子之所為,而意欲進諫者,太子必先揣知其意,再而恭敬地迎拜之,斂容危坐,引咎自責。其又好用言辭作辯解,宮臣往往拜答不暇。這一切,外人不知,故時論初常稱許太子有賢德。

宮臣有欲諫者,太子先揣知其意,輒迎拜,斂容危坐,引咎自責,言辭辯給,宮臣拜答不暇。宮省秘密,外人莫知,故時論初皆稱賢。(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六)

太子為人頗具胡人氣息,其生活習慣亦類近一胡人。他曾設置八尺銅爐、六隔大鼎,親自烹吃盜自民間的馬匹、牛隻。

太子作八尺銅爐、六隔大鼎,募亡奴盜民間馬牛,親臨烹者,與所幸廝役共食之。(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六)

其又喜歡仿傚突厥語及其服飾,且親自模擬突厥可汗統領部落之情景。

又好效突厥語及其服飾,選左右貌類突厥者五人為一落,辮發羊裘而牧羊,作五狼頭纛及幡旗,設穹廬,太子自處其中,斂羊而烹之,抽佩刀割肉相啖。(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六)

有一次,太子承乾更裝作死亡,僵臥於地,所謂「我試作可汗死」,要求左右以殮葬突厥可汗之禮來對待他(此見太子之荒誕及其對突厥之向往)。

又嘗謂左右曰:「我試作可汗死,汝曹效其喪儀。」因僵臥於地,眾悉號哭,跨馬環走,臨其身,剺面。良久,太欻起,曰:「一朝有天下,當帥數萬騎獵於金城西,然後解髮為突厥,委身思摩,若當一設,不居人後矣。」(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六)

太子說「一朝有天下......解髮為突厥,委身思摩」,此可謂把高祖、太宗之基業拱手相讓,不孝甚矣!又其竟對唐曾臣屬於突厥之恥辱全不在意,這和高祖、太宗以來之心態亦迥異。為保唐室政權於不墮,難怪太宗需對太子下殺手。

對於太子之行為,于志寧、孔穎達曾數度勸諫。太宗對于、孔二人之努力是肯定的,其因此「賜二人金帛」,又升于志寧為太子詹事。可是,另一邊廂,太子已對于志寧甚感厭惡,欲殺之而後快,兼及張玄素。

左庶子于志寧、右庶子孔穎達數諫太子,上嘉之,賜二人金帛以風勵太子,仍遷志寧為詹事。志寧與左庶子張玄素數上書切諫,太子陰使人殺之,不果。(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六)

當時有一漢王李元昌,其所作所為亦多不合法,為太宗多次譴責。李元昌對太宗報以怨恨。

漢王元昌所為多不法,上數譴責之,由是怨望。(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六)

太子承乾卻愛和李元昌交往,且經常與之於宮中模擬戰陣,以作娛樂,至有人在戰陣中死去者。

太子與之親善,朝夕同遊戲,分左右為二隊,太子與元昌各統其一,被氈甲,操手槊,布陳大呼交戰,擊刺流血,以為娛樂。有不用命者,披樹撾之,至有死者。(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六)

太子之視人民如草芥,此和太宗之人道意識全相違。加上太子好戰、極情縱欲、殘殺骨鯁之臣,此雖只為太子心中之念頭,尚未落實,然我們驟聽之已感到毛骨悚然。其不得為唐之統治者,顯而易見。

且曰:「使我今日作天子,明日於苑中置萬人營,與漢王分將,觀其戰鬥,豈不樂哉!」又曰:「我為天子,極情縱欲,有諫者輒殺之,不過殺數百人,眾自定矣。」(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六)

太子既如此失德,魏王泰於是恃機「潛有奪嫡之志」。關於魏王泰之生平,我們以前已說過,不復敘述。其深得太宗之寵愛,適逢太子腳部有病,魏王泰於是令韋挺、杜楚客(二人皆由太宗任命以攝魏王府事)為其巴結朝士(即在朝中建立黨羽),並以財寶賄賂權貴(即取得地方豪強的支持),使之支持自己成為太宗之繼承人。

魏王泰多藝能,有寵於上,見太子有足疾,潛有奪嫡之志,折節下士以求聲譽。上命黃門侍郎韋挺攝泰府事,後命工部尚書杜楚客代之,二人俱為泰要結朝士。楚客或懷金以賂權貴,因說以魏王聰明,宜為上嗣。(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六)

當時,朝中之文武百官,要不屬於太子黨,要不屬於魏王黨。

文武之臣,各有附托,潛為朋黨。(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六)

太子畏怕魏王,其於是使人冒充魏王府之典簽,上封事予太宗,極言魏王之罪惡(此一賊贓嫁禍,和隋煬帝自作偶人以誣陷兄弟楊秀,根本沒有分別)。

太子畏其逼,遣人詐為泰府典簽上封事,其中皆言泰罪惡,敕捕之,不獲。(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六)

太子又經常寵幸太常樂童稱心,並親近懂得旁門左道之術的道士秦英和韋靈符。太宗知悉此事後,大為憤怒,下令殺稱心等人,連坐死者數人。

太子私幸太常樂童稱心,與同臥起。道士秦英、韋靈符挾左道,得幸太子。上聞之,大怒,悉收稱心等殺之,連坐死者數人,誚讓太子甚至。(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六)

不料太子竟以為父親之知此事乃由魏王泰告發之。其對魏王泰更加憎恨,竟暗中蓄養刺客紇干承基等及壯士百餘人,打算謀殺魏王泰。

太子意泰告之,怨怒逾甚,思念稱心不已,於宮中構室,立其像,朝夕奠祭,徘徊流涕。又於苑中作塚,私贈官樹碑。上意浸不懌,太子亦知之,稱疾不朝謁者動涉數月;陰養刺客紇干承基等及壯士百餘人,謀殺魏王泰。(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六)

首先勸太子謀反者,為吏部尚書侯君集。

吏部尚書侯君集之婿賀蘭楚石為東宮千牛,太子知君集怨望,數令楚石引君集入東宮,問以自安之術。君集以太子暗劣,欲乘釁圖之,因勸之反,舉手謂太子曰:「此好手,當為殿下用之。」又曰:「魏王為上所愛,恐殿下有庶人勇之禍,若有敕召,宜密為之備。」太子大然之。(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六)

其次,則為漢王李元昌。

漢王元昌亦勸太子反,且曰:「比見上側有美人,善彈琵琶,事成,願以垂賜。」太子許之。(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六)

不過,君集、元昌勸太子反,其建議乃出自個人私利之計算、考量,此一心術之不純正,注定太子之謀反必然失敗。

又有一李安儼,原本為李建成(即「隱太子」)之下屬,「玄武門之變」後,太宗以李安儼能盡忠,其於是親自使安儼典宿衛。太子承乾因而得與李安儼相識。自此,二人連成一線。

太子厚賂君集及左屯衛中郎將頓丘李安儼,使詗上意,動靜相語。安儼先事隱太子,隱太子敗,安儼為之力戰,上以為忠,故親任之,使典宿衛。安儼深自托於太子。(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六)

和太子一同策劃謀反者尚有趙節、杜荷(杜如晦之子,其妻子為城陽公主)。

洋州刺史開化公趙節,慈景之子也,母曰長廣公主;駙馬都尉杜荷,如晦之子也,尚城陽公主;皆為太子所親暱,預其反謀。(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六)

值得一提的是,太子承乾構思謀反的時間,當早於齊王祐叛亂之時。

凡同謀者皆割臂,以帛拭血,燒灰和酒飲之,誓同生死,潛謀引兵入西宮。杜荷謂太子曰:「天文有變,當速發以應之,殿下但稱暴疾危篤,主上必親臨視,因茲可以得志。」太子聞齊王祐反於齊州,謂紇干承基等曰:「我宮西牆,去大內正可二十步耳,與卿為大事,豈比齊王乎!」會治祐反事,連承基,承基坐系大理獄,當死。(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六)

終於,貞觀十七年(癸卯,公元六四三年)夏,四月,太子承乾被紇干承基告發謀反。太宗下令長孫無忌、房玄齡、蕭瑀、李世勣與大理、中書、門下等部門合作調查,發現太子確有謀反之舉動。太子問群臣如何處置太子,群臣一時之間不敢胡亂回答。

夏,四月,庚辰朔,承基上變,告太子謀反。敕長孫無忌、房玄齡、蕭瑀、李世勣與大理、中書、門下參鞫之,反形已具。上謂侍臣:「將何以處承乾?」群臣莫敢對(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七)

有一通事舍人來濟(來護兒之子),委婉地建議太宗不要取太子之性命,太宗接受其主張。

通事舍人來濟進曰:「陛下不失為慈父,太子得盡天年,則善矣!」上從之。濟,護兒之子也。(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七)

結果,太子承乾被廢為庶人,幽禁於右領軍府。漢王李元昌被賜自盡於家中,但罪不及其母、妻、子。侯君集、李安儼、趙節、杜荷等皆伏誅。至於輔助東宮之官員,如張玄素、趙弘智、令狐德棻等,太宗以其不能諫爭,將他們免為庶人。

乙酉,詔廢太子承乾為庶人,幽於右領軍府。上欲免漢王元昌死,群臣固爭,乃賜自盡於家,而宥其母、妻、子。侯君集、李安儼、趙節、杜荷等皆伏誅。左庶子張玄素、右庶子趙弘智、令狐德棻等以不能諫爭,皆坐免為庶人。(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七)

不過,太宗並未濫殺無辜。

餘當連坐者,悉赦之。(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七)

對於曾多次勸諫太子之于志寧、告發太子謀反之紇干承基,太宗亦予以勉勵及封賞。

詹事于志寧以數諫,獨蒙勞勉。以紇干承基為祐川府折衝都尉,爵平棘縣公。(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七)

關於侯君集,又可多說一些。且說他被捕下獄後,太宗為免刀筆吏侮辱侯君集,其於是親自調查、審問侯君集。君集初不承認和太子同謀,直至太宗引賀蘭楚石述說事情始末,又以君集與太子之往來書信展示君集眼前,君集無從辯駁,只好承認。

侯君集被收,賀蘭楚石復詣闕告其事,上引君集謂曰:「朕不欲令刀筆吏辱公,故自鞫公耳。」君集初不承。引楚石具陳始末,又以所與承乾往來啟示之,君集辭窮,乃服。(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七)

太宗亦非不顧舊情之人,他本欲饒恕侯君集,使其不死,然群臣反對。最後,君集終逃不過被斬首的命運。

上謂侍臣曰:「君集有功,欲乞其生,可乎?」群臣以為不可。上乃謂君集曰:「與公長訣矣!」因泣下,君集亦自投於地;遂斬之於市。(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七)

君集臨刑前,託監刑將軍求太宗一件事:「乞全一子以奉祭祀」。太宗於是把其妻、子至嶺南,籍沒其家,不加殺害。

君集臨刑,謂監刑將軍曰:「君集蹉跌至此!然事陛下於籓邸,擊取二國,乞全一子以奉祭祀。」上乃原其妻及子,徙嶺南。籍沒其家,得二美人,自幼飲人乳而不食。(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七)

又早在君集和太子合謀前,君集已有叛逆之心,此點李靖、李道宗皆看得一清二楚。

初,上使李靖教君集兵法,君集言於上曰:「李靖將反矣。」上問其故,對曰:「靖獨教臣以其粗而匿其精,以是知之。」上以問靖,靖對曰:「此乃君集欲反耳。今諸夏已定,臣之所教,足以制四夷,而君集固求盡臣之術,非反而何!」江夏王道宗嘗從容言於上曰:「君集志大而智小,自負微功,恥在房玄齡、李靖之下,雖為吏部尚書,未滿其志。以臣觀之,必將為亂。」上曰:「君集材器,亦何施不可!朕豈惜重位,但次第未至耳,豈可億度,妄生猜貳邪!」及君集反誅,上乃謝道宗曰:「果如卿言!」(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七)

李靖、李道宗能料知君集日後必反,此可謂極具先見之明。

李安儼乃另一和太子承乾同謀者,其雖被殺,但太宗並未將其九十歲的父親也殺害。反之,他更「賜奴婢以養之」(此顯然為太宗內在之仁情之表現)。

李安儼父,年九十餘,上愍之,賜奴婢以養之。(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七)

太宗對李安儼,已算得上是做到「仁至義盡」了。

六十四、齊王祐謀反

貞觀十七年(癸卯,公元六四三年),發生了一件大事,此事為齊王李祐謀反。

齊王李祐原為太宗之第五子,生母為陰氏。其任齊州都督,生性輕躁。其舅陰弘智以齊王多兄弟為理由,建議齊王宜得壯士以自衛,因而舉薦自己妻子之兄長燕弘信入齊王府第。齊王對燕弘信厚賜金玉。其又使陰弘智繼續招募死士。

齊州都督齊王祐,性輕躁,其舅尚乘直長陰弘智說之曰:「王兄弟既多,陛下千秋萬歲後,宜得壯士以自衛。」祐以為然。弘智因薦妻兄燕弘信,祐悅之,厚賜金玉,使陰募死士。(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六)

太宗方面,其選剛直之士任長史、司馬,以作為諸王之輔助,並向太宗報告諸王之得失。

上選剛直之士以輔諸王,為長史、司馬,諸王有過以聞。(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六)

齊王祐好親近小人,且愛畋獵(此原為胡人之性格),長史權萬紀諫阻,齊王不聽。壯士昝君謨、梁猛彪為齊王祐所重用,權萬紀劾逐二人,祐卻潛召二人還,且對之倍加寵幸。齊王祐對權萬紀,可謂完全不放在眼內。

祐暱近群小,好畋獵,長史權萬紀驟諫,不聽。壯士昝君謨、梁猛彪得幸於祐,萬紀皆劾逐之,祐潛召還,寵之逾厚。(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六)

太宗多次責備齊王祐之行為,權萬紀恐太宗降罪於己,其於是一方面勸齊王祐改過自新,一方面入朝向太宗言「祐必能悛改」。

上數以書切責祐,萬紀恐並獲罪,謂祐曰:「王審能自新,萬紀請入朝言之。」乃條祐過失,迫令表首,祐懼而從之。萬紀至京師,言祐必能悛改。(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六)

太宗聽權萬紀之言,心中甚為喜悅,其先勉勵萬紀,再而敕書齊王以戒前過。不料齊王祐見太宗之書,竟以為萬紀出賣他,意欲殺之。太宗又以韋文振為齊王府典軍,文振性耿直,多次勸諫齊王祐,祐亦漸厭惡之。

上甚喜,勉萬紀,而數祐前過,以敕書戒之。祐聞之,大怒曰:「長史賣我!勸我而自以為功,必殺之。」上以校尉京兆韋文振謹直,用為祐府典軍,文振數諫,祐亦惡之。(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六)

就權萬紀之性格而論,其為人亦頗為尖刻。他曾斥昝君謨、梁猛彪不得見齊王祐;又以為君謨、猛彪意圖謀殺自己,將之收押入獄,並奏劾與齊王祐同為非者數十人。

萬紀性褊,專以刻急拘持祐,城門外不聽出,悉解縱鷹犬,斥君謨、猛彪不得見祐。會萬紀宅中有塊夜落,萬紀以為君謨、猛彪謀殺己,悉收系,發驛以聞,並劾與祐同為非者數十人。(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六)

太宗派刑部尚書劉德威前往調查,發現萬紀所言非虛,其於是詔齊王與萬紀一同入朝。齊王祐忿恨交織,其終與燕弘信之兄燕弘亮等謀殺權萬紀。

上遣刑部尚書劉德威往按之,事頗有驗,詔祐與萬紀俱入朝。祐既積忿,遂與燕弘信兄弘亮等謀殺萬紀。(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六)

萬紀奉太宗之詔令先出發,齊王祐竟派遣弘亮等二十餘騎射殺之。齊王祐之黨羽又逼韋文振為同謀,文振不從,馳走數里,為齊王黨羽追捕,殺死。

萬紀奉詔先行,祐遣弘亮等二十餘騎追射殺之。祐黨共逼韋文振欲與同謀,文振不從,馳走數里,追及,殺之。(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六)

權萬紀、韋文振死後,齊王之僚屬大為恐懼,不敢再多言。齊王祐於是正式叛變,「私署上柱國、開府等官,開庫物行賞」,又「驅民入城,繕甲兵、樓堞,置拓東王、拓西王等官」。當時,官民拋棄妻子連夜縋城出亡者不絕,齊王亦不能禁止(由此可見齊王祐之不得人心)。

寮屬股慄,稽首伏地,莫敢仰視。祐因私署上柱國、開府等官,開庫物行賞,驅民入城,繕甲兵、樓堞,置拓東王、拓西王等官。吏民棄妻子夜縋出亡者相繼,祐不能禁。(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六)

貞觀十七年三月,丙辰,太宗終於詔李世勣發懷、洛、汴、宋、潞、滑、濟、鄆、海九州之兵討平齊王祐。

三月,丙辰,詔兵部尚書李世勣等發懷、洛、汴、宋、潞、滑、濟、鄆、海九州兵討之。上賜祐手敕曰:「吾常戒汝勿近小人,正為此耳。」(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六)

此時,齊王祐仍沉醉於一片幻妄之中,自以為得志。其寵信燕弘亮,許其宿於臥內。他又極為相信燕弘亮所言,以為弘亮真的會為他打敗官軍。

祐召燕弘亮等五人宿於臥內,餘黨分統士眾,巡城自守。祐每夜與弘亮等對妃宴飲,以為得志;戲笑之際,語及官軍,弘亮等曰:「王不須憂!弘亮等右手持酒卮,左手為王揮刀拂之!」祐喜,以為信然。(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六)

對於齊王祐之謀反,諸縣多不願意附和。是時,李世勣之軍隊未至,而青、淄等數州兵馬已集結於齊王領地附近。齊府兵曹杜行敏等,於是打算暗中擒拿齊王祐,齊王祐之左右及官民非同謀者莫不響應行敏之建議(此見齊王祐之眾叛親離)。

傳檄諸縣,皆莫肯從。時李世勣兵未至,而青、淄等數州兵已集其境。齊府兵曹杜行敏等陰謀執祐,祐左右及吏民非同謀者無不響應。(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六)

終於,在杜行敏等人的努力下,齊王祐被擒。祐後來被押返京師,被太宗賜死於內侍省,祐之黨羽被誅者四十四人。

庚申,夜,四面鼓噪,聲聞數十里。祐黨有居外者,眾皆攢刃殺之。祐問何聲,左右紿云:「英公統飛騎已登城矣。」行敏分兵鑿垣而入,祐與弘亮等被甲執兵之室,閉扉拒戰,行敏等千餘人圍之,自旦至日中,不克。行敏謂祐曰:「王昔為帝子,今乃國賊,不速降,立為煨燼矣。」因命積薪,欲焚之。祐自牖間謂行敏曰:「即啟扉,獨慮燕弘亮兄弟死耳。」行敏曰:「必相全。」祐等乃出。或抉弘亮目,投睛於地,餘皆撾折其股而殺之。執祐出牙前示吏民,還,鎖之於東廂,齊州悉平。乙丑,敕李世勣等罷兵。祐至京師,賜死於內侍省,同黨誅者四十四人,餘皆不問。(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六)

至此,亂事才被徹底平定。又羅石頭(已被燕弘亮所殺)、高君狀、杜行敏等人曾阻止亂事發生/協助平定動亂,太宗於是「敕贈石頭亳州刺史。以君狀為榆社令,以杜行敏為巴州刺史,封南陽郡公」。另外,有助擒拿齊王祐的人也可得到賞賜。

祐之初反也,齊州人羅石頭面數其罪,援槍前,欲刺之,為燕弘亮所殺。祐引騎擊高村,村人高君狀遙責祐曰:「主上提三尺劍取天下,億兆蒙德,仰之如天。王忽驅城中數百人欲為逆亂以犯君父,無異一手搖泰山,何不自量之甚也!」祐縱擊,虜之,慚不能殺。敕贈石頭亳州刺史。以君狀為榆社令,以杜行敏為巴州刺史,封南陽郡公;其同謀執祐者官賞有差。(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六)

太宗又於祐家中的文疏發現孫處約的諫書,極為欣賞,升孫處約為中書舍人。至於權萬紀、韋文振,太宗亦對之加以追封,以作哀悼。

上檢祐家文疏,得記室郟城孫處約諫書,嗟賞之,累遷中書舍人。庚午,贈權萬紀齊州都督,賜爵武都郡公,謚曰敬;韋文振左武衛將軍,賜爵襄陽縣公。(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六)

六十三、何力背叛

所謂「何力背叛」,其實並無此事。然則,契苾何力何以被人如此指責呢?此當自其母親等人的行為說起。

且說契苾何力的母親(姑臧夫人)、何力的弟弟賀蘭州都督(沙門)皆在涼州。太宗遣何力往見親屬,且撫其契苾部落。不料此時契苾部落皆意欲歸附正在強大的薛延陀,何力之母、弟更已往見真珠可汗。何力知之,大驚,連聲稱此乃叛逆主上之舉,其更不欲見真珠可汗。

先是,左領軍將軍契苾何力母姑臧夫人及弟賀蘭州都督沙門皆在涼州,上遣何力歸覲,且撫其部落。時薛延陀方強,契苾部落皆欲歸之,何力大驚曰:「主上厚恩如是,奈何遽為叛逆!」其徒曰:「夫人、都督先已詣彼,若之何不往!」何力曰:「沙門孝於親,我忠於君,必不汝從。」(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六)

何力後來被捉拿著往見真珠可汗,何力心中不憤,拔佩刀東向大呼說:「豈有唐烈士而受屈虜庭,天地日月,願知我心!」,竟割左耳以立誓。真珠本欲殺何力,為其妻諫止。

其徒執之詣薛延陀,置真珠牙帳前。何力箕踞,拔佩刀東向大呼曰:「豈有唐烈士而受屈虜庭,天地日月,願知我心!」因割左耳以誓。真珠欲殺之,其妻諫而止。(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六)

當時朝中有傳何力叛唐者,太宗皆不相信,堅稱「必非何力之意」、「何力心如鐵石,必不叛我!」。及後太宗自使者口中得知何力立誓之事,上為之哭,決定以新興公主嫁何力,並求何力返歸。何力由是得回國,被拜為右驍衛大將軍。

上聞契苾叛,曰:「必非何力之意。」左右曰:「戎狄氣類相親,何力入薛延陀,如魚趨水耳。」上曰:「不然。何力心如鐵石,必不叛我!」會有使者自薛延陀來,具言其狀,上為之下泣,謂左右曰:「何力果如何!」即命兵部侍郎崔敦禮持節諭薛延陀,以新興公主妻之,以求何力。何力由是得還,拜右驍衛大將軍。(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六)

契苾何力以一胡人而盡忠於太宗,此固為歷史上的佳話,而太宗之堅信何力不反,此亦見太宗用人之卓。後來唐玄宗因丞相楊國忠之言而疑蕃將安祿山有意謀反,終釀成天寶十四年之「安史之亂」,此用人之胸襟和太宗的相比,不免稍遜一籌了。

六十二、乙毘咄陸之坐大與敗亡

自從殺害沙缽羅葉護後,西突厥乙毘咄陸可汗日漸坐大。其不但并沙缽羅葉護之部眾,而且出擊吐火羅,將之消滅。

西突厥乙毘咄陸可汗既殺沙缽羅葉護,並其眾,又擊吐火羅,滅之。(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六)

乙毘咄陸可汗進而「拘留唐使者,侵暴西域,遣兵寇伊州」,太宗於是遣郭孝恪率輕騎二千自烏骨出擊,敗之。

自恃強大,遂驕倨,拘留唐使者,侵暴西域,遣兵寇伊州;郭孝恪將輕騎二千自烏骨邀擊,敗之。(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六)

關於郭孝恪,其原為涼州都督,後被太宗任命為安西都護、西州刺史。

癸酉,以涼州都督郭孝恪行安西都護、西州刺史,高昌舊民與鎮兵及謫徙者雜居西州,孝恪推誠撫御,咸得其歡心。(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六)

乙毘咄陸又遣處月、處密二部圍天山,孝恪將之擊退,乘勝拔取處月俟斤所居城,且追處月、處密之眾至遏索山,降處密之眾而返。

乙毘咄陸又遣處月、處密二部圍天山;孝恪擊走之,乘勝進拔處月俟斤所居城,追奔至遏索山,降處密之眾而歸。(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六)

早在乙毘咄陸肆虐前,魏徵、褚遂良曾勸太宗復立高昌,以作為唐室之籓籬,惜太宗不聽。直至西突厥入寇,太宗方自後悔、愧疚。

初,高昌既平,歲發兵千餘人戍守其地。褚遂良上疏,以為:「聖王為治,先華夏而後夷狄。陛下興兵取高昌,數郡蕭然,累年不復;歲調千餘人屯戍,遠去鄉里,破產辦裝。又謫徙罪人,皆無賴子弟,適足騷擾邊鄙,豈能有益行陳!所遣多復逃亡,徒煩追捕。加以道塗所經,沙磧千里,冬風如割,夏風如焚,行人往來,遇之多死。設使張掖、酒泉有烽燧之警,陛下豈得高昌一夫斗粟之用?終當發隴右諸州兵食以赴之耳。然則河西者,中國之心腹;高昌者,他人之手足;奈何糜弊本根以事無用之土乎!且陛下得突厥、吐谷渾,皆不有其地,為之立君長以撫之,高昌獨不得與為比乎!叛而執之,服而封之,刑莫威焉,德莫厚焉。願更擇高昌子弟可立者,使君其國,子子孫孫,負荷大恩,永為唐室籓輔,內安外寧,不亦善乎!」上弗聽。及西突厥入寇,上悔之,曰:「魏徵、褚遂良勸我復立高昌,吾不用其言,今方自咎耳。」(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六)

乙毘咄陸後來往西出擊康居,經過米國,破之。虜獲甚多。然而,他不把所得分給部下,其將泥孰啜於是奪取虜獲所得,乙毘咄陸怒,斬泥孰啜。由是,部眾皆憤怨乙毘咄陸。

乙毘咄陸西擊康居,道過米國,破之。虜獲甚多,不分與其下,其將泥孰啜輒奪取之,乙毘咄陸怒,斬泥孰啜以徇,眾皆憤怨。(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六)

不久,泥孰啜部將胡祿屋襲擊乙毘咄陸,乙毘咄陸大敗,退保白水胡城。此時,弩失畢諸部、乙毘咄陸所部屋利啜等遣使詣見太宗,請廢乙毘咄陸,更立可汗。太宗於是改立莫賀咄之子為乙毘射匱可汗。

泥孰啜部將胡祿屋襲擊之,乙毘咄陸眾散,走保白水胡城。於是弩失畢諸部及乙毘咄陸所部屋利啜等遣使詣闕,請廢乙毘咄陸,更立可汗。上遣使繼璽書,立莫賀咄之子為乙毘射匱可汗。(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六)

乙毘射匱立為新可汗後,即遣返被乙毘咄陸拘留的唐使者。他又領兵擊乙毘咄陸於白水胡城。乙毘咄陸出兵迎戰,乙毘射匱大敗。乙毘咄陸遣使招其故部落重新歸附自己,不果,乙毘咄陸知大勢已去,遂西奔吐火羅。

乙毘射匱既立,悉禮遣乙毘咄陸所留唐使者,帥諸部擊乙毘咄陸於白水胡城。乙毘咄陸出兵擊之,乙毘射匱大敗。乙毘咄陸遣使招其故部落,故部落皆曰:「使我千人戰死,一人獨存,亦不汝從!」乙毘咄陸自知不為眾所附,乃西奔吐火羅。(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六)

太宗又於貞觀二十年(丙午,公元六四六年)賜婚乙毗射匱可汗。自此,西突厥與唐室之關係更加穩固。

六月,丁卯,西突闕乙毗射匱可汗遣使入貢,且請婚;上許之,且使割龜茲、于闐、疏勒、朱俱波、葱嶺五國以為聘禮。(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八)

六十一、魏徵任太子太師

由於太子承乾行為失德,魏王泰又深得太宗之寵愛,當時(時為貞觀十六年)朝臣對此情況甚為關注,以為使「太子、諸王宜有定分」乃國家最急的事。

八月,丁酉,上曰:「當今國家何事最急?」諫議大夫褚遂良曰:「今四方無虞,唯太子、諸王宜有定分最急。」上曰:「此言是也。」(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六)

朝臣中有談及「廢嫡立庶」者,但太宗不以為然,甚至「聞而惡之」。其於是決定任命魏徵為太子太師,以絕「天下之疑」(疑太宗之廢嫡立庶)。

時太子承乾失德,魏王泰有寵,群臣日有疑議,上聞而惡之,謂侍臣曰:「方今群臣,忠直無逾魏徵,我遣傅太子,用絕天下之疑。」九月,丁巳,以魏徵為太子太師。(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六)

魏徵本有疾,其剛小癒,聞太宗命自己為太子之師,其即親自詣見太宗於朝堂以辭此重任。然太宗情真意切,用心良苦,魏徵只好受詔以輔太子。

征疾小愈,詣朝堂表辭,上手詔諭以「周幽、晉獻,廢嫡立庶,危國亡家。漢高祖幾廢太子,賴四皓然後安。我今賴公,即其義也。知公疾病,可臥護之。」征乃受詔。(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六)

有人或問:魏徵何以甘願受此苦難?輔助一不成大器之太子?此中情由,我們可由太宗之對待魏徵說起。

特進魏徵有疾,上手詔問之,且言:「不見數日,朕過多矣。今欲自往,恐益為勞。若有聞見,可封狀進來。」征上言:「比者弟子陵師,奴婢忽主,下多輕上,皆有為而然,漸不可長。」又言:「陛下臨朝,常以至公為言,退而行之,未免私僻。或畏人知,橫加威怒,欲蓋彌彰,竟有何益!」征宅無堂,上命輟小殿之材以構之,五日而成,仍賜以素屏風、素褥、幾、杖等以遂其所尚。征上表謝,上手詔稱:「處卿至此,蓋為黎元與國家,豈為一人,何事過謝!」(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六)

太宗對待魏徵,全出於一「大公無私」之動機,魏徵倘以個人之榮辱得失決定輔助太子與否,此豈不是以一己之私心報太宗之大公?此在魏徵作為一儒臣來說是不能接受的。太宗待我以公,我亦當待太宗以公,太子既為日後天下之君主,我自當盡力輔之,使之成一大器。魏徵實本於此一心態,承受太宗之委託。此番受託,乃儒者之所當為,其和三國時諸葛之臨危受命,雖內容互有差異,二事之性質卻甚為一致。

又由太宗以魏徵輔太子,可見太宗對太子實有甚深之寄望,其不願親自拉此嫡子下馬。惜乎太子始終未能領會父親此番心意,悲劇卒之無可避免。

補充一點,除了用魏徵為太子師,太宗更多次向群臣表明自己不會「廢嫡立庶」。其對太子可謂庇護有嘉。

(貞觀十七年)春,正月,丙寅,上謂群臣曰:「聞外間士民以太子有足疾,魏王穎悟,多從游幸,遽生異議,徼幸之徒,已有附會者。太子雖病足,不廢步履。且《禮》:嫡子死,立嫡孫。太子男已五歲,朕終不以孽代宗,啟窺窬之源也。」(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六)

可惜事與願違。尤有進者,魏徵於貞觀十七年(癸卯,公元六四三年)病逝。太宗之如意算盤終無法成事。

戊辰,征薨,命百官九品以上皆赴喪,給羽葆鼓吹,陪葬昭陵。其妻裴氏曰:「征平生儉素,今葬以一品羽儀,非亡者之志。」悉辭不受,以布車載柩而葬。上登苑西樓,望哭盡哀。上自製碑文,並為書石。上思征不已,謂侍臣曰:「人以銅為鏡,可以正衣冠,以古為鏡,可以見興替,以人為鏡,可以知得失;魏徵沒,朕亡一鏡矣!」(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六)

六十、魏王李泰

正當太子承乾之行為差劣,類近一未受文化薰陶之胡人時,太宗之第四子李泰卻深具文學素養,極得太宗之喜愛。

李泰被太宗封為魏王。貞觀十六年(壬寅,公元六四二年)春,正月,乙丑,魏王上呈《括地誌》。這本《括地誌》,乃是魏王受司馬蘇勖的勸說,招集士人而著成的一部書。其編纂模式近於秦之《呂氏春秋》、西漢之《淮南子》。

春,正月,乙丑,魏王泰上《括地誌》。泰好學,司馬蘇勖說泰,以古之賢王皆招士著書,故泰奏請修之。(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六)

《括地誌》編纂期間,魏王泰大開館舍,招攬時俊,一時人才鼎沸。

於是大開館舍,廣延時俊,人物輻湊,門庭如市。(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六)

太宗又給魏王泰更多錢財,尤有過於給予太子承乾。褚遂良以為此做法不妥,上疏太宗,太宗接納其議。

泰月給逾於太子,諫議大夫褚遂良上疏,以為:「聖人制禮,尊嫡卑庶,世子用物不會,與王者共之。庶子雖愛,不得逾嫡,所以塞嫌疑之漸,除禍亂之源也。若當親者疏,當尊者卑,則佞巧之奸,乘機而動矣。昔漢竇太后寵梁孝王,卒以憂死;宣帝寵淮陽憲王,亦幾至於敗。今魏王新出閣,宜示以禮則,訓以謙儉,乃為良器,此所謂『聖人之教不肅而成』者也。」上從之。(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六)

太宗本來更打算把魏王泰徙居武德殿。可是,魏徵以為此舉將令魏王泰生出爭奪帝位之心,容易引發下一次之骨肉相殘。太宗聽後,深以為然,於是改變初衷。

上又令泰徙居武德殿。魏徵上疏,以為:「陛下愛魏王,常欲使之安全,宜每抑其驕奢,不處嫌疑之地。今移居此殿,乃在東宮之西,海陵昔嘗居之,時人不以為可;雖時異事異,然亦恐魏王之心不敢安息也。」上曰:「幾致此誤。」遽遣泰歸第。(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六)

由魏王泰的事,我們可以看出兩個重要的事實:

一、 太宗心底裡極喜歡魏王泰,尤有過於太子承乾,此和李泰愛好中華文化、學問不無關係。

二、 然而,太宗之愛魏王之心尚未進至立魏王為太子之高度,加上群臣之不願改立太子,魏王泰終無緣成為帝位之繼承人。

五十九、薛延陀來犯

薛延陀之真珠可汗,聽聞太宗即將東行泰山進行封禪,其於是下令部屬積極備戰,以乘機取李思摩之地。

薛延陀真珠可汗聞上將東封,謂其下曰:「天子封泰山,士馬皆從,邊境必虛,我以此時取思摩,如拉朽耳。」(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六)

真珠可汗命其子大度設發同羅、僕骨、回紇、靺鞨、霫等聯軍二十萬,度過漠南,屯於白道川,據善陽嶺以擊突厥。

乃命其子大度設發同羅、僕骨、回紇、靺鞨、霫等兵合二十萬,度漠南,屯白道川,據善陽嶺以擊突厥。(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六)

此時,俟利苾可汗(即李思摩)不能抵御,其只好率領部落入長城,保朔州,遣使入朝告急。

俟利苾可汗不能御,帥部落入長城,保朔州,遣使告急。(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六)

太宗知悉此事,遂命營州都督張儉率領騎兵,與奚、霫、契丹以軍事力量壓薛延陀之東部邊境。其又以李世勣、李大亮、張士貴、李襲譽分兵四路,抵制薛延陀對突厥之侵犯。事在貞觀十五年十一月。

癸酉,上命營州都督張儉帥所部騎兵及奚、霫、契丹壓其東境;以兵部尚書李世勣為朔州道行軍總管,將兵六萬,騎千二百,屯羽方;右衛大將軍李大亮為靈州道行軍總管,將兵四萬,騎五千,屯靈武;右屯衛大將軍張士貴將兵一萬七千,為慶州道行軍總管,出雲中;涼州都督李襲譽為涼州道行軍總管,出其西。(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六)

眾將出行之前,太宗又對其授予對陣之法。簡言之,太宗之法為「不須速戰,俟其將退,一時奮擊,破之必矣」。

諸將辭行,上戒之曰:「薛延陀負其強盛,逾漠而南,行數千里,馬已疲瘦。凡用兵之道,見利速進,不利速退。薛延陀不能掩思摩不備,急擊之,思摩入長城,又不速退。吾已敕思摩燒剃秋草,彼糧糗日盡,野無所獲。頃偵者來,云其馬嚙林木枝皮略盡。卿等當與思摩共為掎角,不須速戰,俟其將退,一時奮擊,破之必矣。」(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六)

薛延陀後來雖然遣使入見,請與突厥和親。

己亥,薛延陀遣使入見,請與突厥和親。(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六)

可是,此無礙唐室之軍事行動。甲辰,李世勣敗薛延陀於諾真水。

甲辰,李世勣敗薛延陀於諾真水。(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六)

且說薛延陀擊西突厥沙缽羅及阿史那社爾,皆以步戰取勝。其於是在侵犯突厥前,大教士兵以步戰,步戰之具體內容為「使五人為伍,一人執馬,四人前戰,戰勝則授以馬追奔」。

初,薛延陀擊西突厥沙缽羅及阿史那社爾,皆以步戰取勝;及將入寇,乃大教步戰,使五人為伍,一人執馬,四人前戰,戰勝則授以馬追奔。(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六)

大度設率領三萬騎兵進逼長城,欲擊突厥,但此時思摩已逃走,大度設知不可得,遂遣人登城罵之。適逢李世勣領唐兵至,大度設懼,統領部隊自赤柯濼北走。世勣選麾下及突厥精騎六千追擊大度設,大度設連走數日,至諾真水,勒兵還戰,其佈陣亙十里。

於是大度設將三萬騎逼長城,欲擊突厥,而思摩已走,知不可得,遣人登城罵之。會李世勣引唐兵至,塵埃漲天,大度設懼,將其眾自赤柯濼北走。世勣選麾下及突厥精騎六千自直道邀之,逾白道川,追及於青山。大度設走累日,至諾真水,勒兵還戰,陣亙十里。(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六)

突厥先與大度設戰,不敵。大度設乘勝追擊,遇上唐軍。薛延陀之將士萬矢俱發,唐軍之馬匹多因此而死。然而,世勣並未氣餒,其令士卒皆下馬,執長槊向前衝擊之。薛延陀之軍隊終全線潰敗,其馬盡為薛萬徹所收。

突厥先與之戰,不勝,還走。大度設乘勝追之,遇唐兵。薛延陀萬矢俱發,唐馬多死。世勣命士卒皆下馬,執長槊直前衝之。薛延陀眾潰,副總管薛萬徹以數千騎收其執馬者。(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六)

薛延陀失去了馬匹,如失左右手,唐乘時進擊,薛延陀之軍隊勢力更弱。大度設後來領部眾逃返漠北,時值大雪,人畜凍死者什有八九。

薛延陀失馬,不知所為,唐兵縱擊,斬首三千餘級,捕虜五萬餘人。大度設脫身走,萬徹追之不及。其眾至漠北,值大雪,人畜凍死者什八九。(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六)

太宗至此,可謂勝劵在握。然而,其不欲趕盡殺絕,其因此令薛延陀之使者告訴真珠可汗:「凡舉措利害,可善擇其宜」。

丙子,薛延陀使者辭還,上謂之曰:「吾約汝與突厥以大漠為界,有相侵者,我則討之。汝自恃其強,逾漠攻突厥。李世勣所將才數千騎耳,汝已狼狽如此!歸語可汗:凡舉措利害,可善擇其宜。」(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六)

貞觀十六年(壬寅,公元六四二年)八月,癸亥,薛延陀真珠可汗遣其叔父沙缽羅泥孰俟斤來請太宗賜婚。

癸亥,薛延陀真珠可汗遣其叔父沙缽羅泥孰俟斤來請昏,獻馬三千,貂皮三萬八千,馬腦鏡一。(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六)

在房玄齡支持下,太宗終於答允。

上謂侍臣曰:「薛延陀屈強漠北,今御之止有二策,苟非發兵殄滅之,則與之婚姻以撫之耳。二者何從?」房玄齡對曰:「中國新定,兵凶戰危,臣以為和親便。」上曰:「然。朕為民父母,苟可利之,何愛一女!」(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六)

由太宗對待薛延陀之態度,我們再一次看出太宗之「以德報怨」(此亦是唐政權之光明處)。

五十八、詔罷封禪

關於封禪之事,太宗早已在貞觀十四年允許成事。然而,到了貞觀十五年,太宗最後竟詔罷封禪。箇中原因,實耐人尋味。

我們且由貞觀十五年四月看起,此時,太宗仍未有取消封禪之念頭。

夏,四月,辛卯朔,詔以來年二月有事於泰山。(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六)

即使是五月壬申時,太宗仍許并州父老之建議,打算在封泰山完畢後,還幸晉陽。

五月,壬申,并州父老詣闕請上封泰山畢,還幸晉陽,上許之。(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六)

可是,至五月己酉,太宗即因太史令薛頤、起居郎褚遂良之言,決定罷廢封禪。

己酉,有星孛於太微,太史令薛頤上言『未可東封』。辛亥,起居郎褚遂良亦言之。丙辰,詔罷封禪。(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六)

按照太宗不傾向於迷信的性格,太宗應不會因星象異樣而放棄封禪。薛頤、褚遂良的話雖有影響力,但仍不致令太宗長期計劃之事轉眼告吹。如是推敲下去,其不復行封禪,關鍵當仍在太宗自己心意的轉變。

太宗心意何以如此急劇的轉變?吾人暫時不能知。然而,可以肯定的是,此次罷廢實極為適當。蓋因罷封禪不久,薛延陀即已領兵進犯李思摩之地,唐室又需再次對外用兵了。

五十七、文成出嫁

貞觀十四年(庚子,公元六四零年)十月,吐蕃贊普派遣其相祿東贊,獻金五千兩及珍玩數百予太宗,以請求賜婚。太宗於是答允以文成公主出嫁吐蕃。

丙辰,吐蕃贊普遣其相祿東贊獻金五千兩及珍玩數百,以請婚。上許以文成公主妻之。(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五)

貞觀十五年(辛丑,公元六四一年)春,正月,甲戌,太宗以祿東贊為右衛大將軍。

春,正月,甲戌,以吐蕃祿東贊為右衛大將軍。(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六)

太宗又欣賞祿東贊之善於應對,其於是以琅邪公主外孫段氏賜婚祿東贊。祿東贊初以「臣國中自有婦,父母所聘,不可棄也」為理由,謝絕太宗之賜婚,但太宗仍欲對之施以厚恩,竟未依從其志。

上嘉祿東贊善應對,以琅邪公主外孫段氏妻之。辭曰:「臣國中自有婦,父母所聘,不可棄也。且贊普未得謁公主,陪臣何敢先娶!」上益賢之,然欲撫以厚恩,竟不從其志。(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六)

丁丑,太宗命江夏王李道宗送文成公主入吐蕃。公主至吐蕃,贊普大喜。贊普見李道宗,即盡子婿之禮。其又仰慕中國衣服、儀衛之美。為了令公主得一住處,贊普為文成公主別築城郭宮室。其更自服紈綺以見公主。

丁丑,命禮部尚書江夏王道宗持節送文成公主於吐蕃。贊普大喜,見道宗,盡子婿禮,慕中國衣服、儀衛之美,為公主別築城郭宮室而處之,自服紈綺以見公主。(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六)

文成公主入吐蕃後,對吐蕃人民之猜暴之性漸加革除;其又令吐蕃人民遣子弟入國學,受《詩》、《書》之教化。

其國人皆以赭塗面,公主惡之,贊普下令禁之;亦漸革其猜暴之性,遣子弟入國學,受《詩》、《書》。(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六)

我們可說,隨著文成公主之出嫁,中國的文化同時亦大量的輸入吐蕃。文成公主之出嫁,實包含著兩大重要的歷史意義:(1) 為唐室建立與吐蕃之外交關係 (2) 為唐室傳播中國文化於西方。

五十六、重用劉仁軌

劉仁軌原本擔任陳倉縣尉,其因被折衝都尉魯寧慢罵,於是杖殺魯寧。太宗知悉此事後,大為憤怒,下令斬殺仁軌。

初,陳倉折衝都尉魯寧坐事系獄,自恃高班,慢罵陳倉尉尉氏劉仁軌,仁軌杖殺之。州司以聞。上怒,命斬之。(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五)

然而,太宗下斬殺令後,其心中之怒氣仍不可解,其於是召仁軌入京,打算當面責難他。

怒猶不解,曰:「何物縣尉,敢殺吾折衝!」命追至長安面詰之。(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五)

仁軌至,對太宗述說杖殺之理由,在魏徵之提點下,太宗最後沒有殺仁軌,反對之加以擢升,任櫟陽丞。

仁軌曰:「魯寧對臣百姓辱臣如此,臣實忿而殺之。」辭色自若。魏徵侍側,曰:「陛下知隋之所以亡乎?」上曰:「何也?」征曰:「隋末,百姓強而陵官吏,如魯寧之比是也。」上悅,擢仁軌為櫟陽丞。(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五)

仁軌為人正直敢言,其曾批評太宗獵事之不當,太宗對之日漸嘉許,不久,仁軌升為新安令。

上將幸同州校獵,仁軌上言:「今秋大稔,民收穫者才一二,使之供承獵事,治道葺橋,動費一二萬功,實妨農事。願少停鑾輿旬日,俟其畢務,則公私俱濟。」上賜璽書嘉納之,尋遷新安令。閏月,乙未,行幸同州;庚戌,還宮。(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五)

五十五、太宗畋獵

太宗後期頗好畋獵,群臣諫阻,卻未能成功。

(貞觀十二年十月)己卯,畋於始平;乙未,還京師。(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五)

(貞觀十三年十二月)壬辰,上畋於咸陽,癸巳,還宮。(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五)

(貞觀十四年十二月)癸卯,上獵於樊川;乙巳,還宮。(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五)

(貞觀十五年)冬,十月,辛卯,上校獵伊闕;壬辰,幸嵩陽;辛丑,還宮。(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六)

(貞觀十六年)十一月,丙辰,上校獵於武功。(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六)

(貞觀十六年)壬戌,上校獵於岐陽,因幸慶善宮,召武功故老宴賜,極歡而罷。庚午,還京師。(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六)

癸卯,上幸驪山溫湯;甲辰,獵於驪山。(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六)

諸王子頗受父親的行為影響,吳王李恪即為其中一人。

安州都督吳王恪數出畋獵,頗損居人;侍御史柳范奏彈之。丁丑,恪坐免官,削戶三百。上曰:「長史權萬紀事吾兒,不能匡正,罪當死。」柳范曰:「房玄齡事陛下,猶不能止畋獵,豈得獨罪萬紀!」上大怒,拂衣而入。久之,獨引范謂曰:「何面折我?」對曰:「陛下仁明,臣不敢不盡愚直。」上悅。(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五)

太子李承乾更因游畋而廢學,為張玄素諫阻。

太子承乾頗以游畋廢學,右庶子張玄素諫,不聽。(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五)

唯獨是霍王李元軌,愛好讀書,言行皆有儒風,為劉玄平所深許。

霍王元軌好讀書,恭謹自守,舉措不妄。為徐州刺史,與處士劉玄平為布衣交。人問玄平王所長,玄平曰:「無長。」問者怪之。玄平曰:「夫人有所短乃見所長,至於霍王,無所短,吾何以稱其長哉!」(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五)

五十四、儒學辟佛的先聲:以傅奕為例

關於傅奕之儒家立場及辟佛主張,我們以前經已說過了。今且就其晚年之言行,進一步論證其為「儒學辟佛的先聲」。

傅奕一生從不迷信,其雖精究術數之書,但他卻未有對術數之學表示信服。

太史令傅奕精究術數之書,而終不之信,遇病,不呼醫餌藥。(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五)

當時有一僧人自西域來,善咒語之術,能令人立即死,又可令人立即復生。太宗挑選了飛騎中壯者試之,皆如其言。太宗於是將這神奇之事蹟告知傅奕。傅奕自言「請使咒臣,必不能行」,太宗於是令僧人咒奕。不料,此僧人施咒時,忽然僵直仆地,如為物所擊倒般,竟不復甦。

有僧自西域來,善咒術,能令人立死,復咒之使蘇。上擇飛騎中壯者試之,皆如其言;以告奕,奕曰:「此邪術也。臣聞邪不干正,請使咒臣,必不能行。」上命僧咒奕,奕初無所覺,須臾,僧忽僵仆,若為物所擊,遂不復甦。(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五)

傅奕又命其子取羚羊角以破婆羅門僧之佛齒。

又有婆羅門僧,言得佛齒,所擊前無堅物。長安士女輻湊如市。奕時臥疾,謂其子曰:「吾聞有金剛石者,性至堅,物莫能傷,唯羚羊角能破之,汝往試焉。」其子往見佛齒,出角叩之,應手而碎,觀者乃止。(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五)

傅奕臨終時,曾告誡兒子不得學佛書。他又收集魏、晉以來駁佛教之文字,編為《高識傳》十卷。其一生致力於拒佛、排佛,此實為後來宋明儒之辟佛開出了一先聲。

奕臨終,戒其子無得學佛書,時年八十五。又集魏、晉以來駁佛教者為《高識傳》十卷,行於世。(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五)

五十三、征伐高昌

貞觀十三年(己亥,公元六三九年)三月,太宗打算出兵討伐高昌國。

且說高昌王麴文泰多次阻絕西域對唐室的朝貢。其又聯合西突厥,共擊臣服於唐之伊吾。

高昌王麴文泰多遏絕西域朝貢,伊吾先臣西突厥,既而內屬,文泰與西突厥共擊之。(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五)

太宗致書譴責高昌,且欲征其大臣阿史那矩商議大事。然而,文泰不遣,其只遣長史麴雍來謝罪。

上下書切責,征其大臣阿史那矩,欲與議事,文泰不遣,遣其長史麴雍來謝罪。(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五)

東突厥滅亡後,中土人士在突厥者多奔高昌,太宗下詔要求麴文泰歸還這些中土人士,文泰卻故意蔽匿不遣。

頡利之亡也,中國人在突厥者或奔高昌,詔文泰歸之,文泰蔽匿不遣。(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五)

及後高昌和西突厥聯合出兵焉耆,焉耆於是求救於太宗。在得到薛延陀可汗之同意後,太宗於是派民部尚書唐儉、右領軍大將軍執失思力等,率兵和薛延陀聯手,共同圖謀高昌。

又與西突厥共擊破焉耆,焉耆訴之。上遣虞部郎中李道裕往問狀,且謂其使者曰:「高昌數年以來,朝貢脫略,無籓臣禮,所置官號,皆准天朝,築城掘溝,預備攻討。我使者至彼,文泰語之云:『鷹飛於天,雉伏於蒿,貓游於堂,鼠噍於穴,各得其所,豈不能自生邪!』又遣使謂薛延陀云:『既為可汗,則與天子匹敵,何為拜其使者!』事人無禮,又間鄰國,為惡不誅,善何以勸!明年當發兵擊汝。」三月,薛延陀可汗遣使上言:「奴受恩思報,請發所部為軍導以擊高昌。」上遣民部尚書唐儉、右領軍大將軍執失思力繼繒帛賜薛延陀,與謀進取。(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五)

太宗雖打算出兵,但直至十一月,太宗仍希望高昌王文泰能悔過,入朝表示歉意。惜乎文泰竟稱疾不至。太宗無奈之下,終在十二月派侯君集、薛萬均等領兵擊高昌。

上猶冀高昌王文泰悔過,復下璽書,示以禍福,征之入朝;文泰竟稱疾不至。十二月,壬申,遣交河行軍大總管、吏部尚書侯君集,副總管兼左屯衛大將軍薛萬均等將兵擊之。(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五)

高昌王麴文泰初聞太宗起兵,心中不以為然。及至唐兵臨磧口,其才憂懼而卒。文泰死後,其子智盛繼位。

高昌王文泰聞唐兵起,謂其國人曰:「唐去我七千里,沙磧居其二千里,地無水草,寒風如刀,熱風如燒,安能致大軍乎!往吾入朝,見秦、隴之北,城邑蕭條,非復有隋之比。今來伐我,發兵多則糧運不給;三萬已下,吾力能制之。當以逸待勞,坐收其弊。若頓兵城下,不過二十日,食盡必走,然後從而虜之。何足憂也!」及聞唐兵臨磧口,憂懼不知所為,發疾卒,子智盛立。(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五)

侯君集奉太宗之命攻打高昌,行軍至柳谷,適逢文泰刻日將葬,有人敦促侯君集乘機出兵襲擊,為君集拒絕。

軍至柳谷,詗者言文泰刻日將葬,國人咸集於彼,諸將請襲之,侯君集曰:「不可,天子以高昌無禮,故使吾討之,今襲人於墟墓之間,非問罪之師也。」(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五)

君集之做法反映出當時之唐軍乃仁義之師,其背後實代表著一種光明的人道精神。在人道意識、仁義之照明下,唐軍終大敗高昌之軍隊,兵臨高昌城下。

於是鼓行而進,至田城,諭之,不下,詰朝攻之,及午而克,虜男女七千餘口。以中郎將辛獠兒為前鋒,夜,趨其都城,高昌逆戰而敗,大軍繼至,抵其城下。(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五)

智盛此時已有投降之舉措,但其內心多少仍搖擺不定。其何以搖擺不定呢?關鍵在他仍盼望西突厥之救緩。

智盛致書於君集曰:「得罪於天子者,先王也,天罰所加,身已物故。智盛襲位未幾,惟尚書憐察。」君集報曰:「苟能悔過,當束手軍門。」智盛猶不出。君集命填塹攻之,飛石雨下,城中人皆室處。又為巢車,高十丈,俯瞰城中。有行人及飛石所中,皆唱言之。(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五)

事緣初時麴文泰曾與西突厥結盟,約定一旦任一國發生禍患,另一國必須相助。然而,侯君集之大軍至,西突厥乙毗咄陸可汗懼而西走千餘里,其葉護以城降唐。智盛見大勢已去,只好開門出降。

先是,文泰與西突厥可汗相結,約有急相助;可汗遣其葉護屯可汗浮圖城,為文泰聲援。及君集至,可汗懼而西走千餘里,葉護以城降。智盛窮蹙,癸酉,開門出降。君集分兵略地,下其二十二城,戶八千四十六,口一萬七千七百,地東西八百里,南北五百里。(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五)

太宗本來想把高昌納為州縣,但魏徵反對。太宗於是在九月以高昌之地為西州,以可汗浮圖城為庭州,各置屬縣,乙卯,又置「安西都護府」於交河城,留兵鎮守。

上欲以高昌為州縣,魏徵諫曰:「陛下初即位,文泰夫婦首來朝,其後稍驕倨,故王誅加之。罪止文泰可矣,宜撫其百姓,存其社稷,復立其子,則威德被於遐荒,四夷皆悅服矣。今若利其土地以為州縣,則常須千餘人鎮守,數年一易,往來死者什有三四,供辦衣資,違離親戚,十年之後,隴右虛耗矣。陛下終不得高昌撮粟尺帛以佐中國,所謂散有用以事無用。臣未見其可。」上不從,九月,以其地為西州,以可汗浮圖城為庭州,各置屬縣,乙卯,置安西都護府於交河城,留兵鎮之。(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五)

侯君集俘虜高昌王智盛及其群臣、豪傑返國。經此一役,唐之領土大為擴張,「東極於海,西至焉耆,南盡林邑,北抵大漠,皆為州縣,凡東西九千五百一十里,南北一萬九百一十八里」。

君集虜高昌王智盛及其群臣豪傑而還。於是唐地東極於海,西至焉耆,南盡林邑,北抵大漠,皆為州縣,凡東西九千五百一十里,南北一萬九百一十八里。(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五)

在侯君集討伐高昌的時候,其曾和焉耆連兵。高昌城破,焉耆王親自至軍門謁見君集,且向君集說道高昌曾奪其三座城池,君集於是奉太宗之命要求高昌把所掠之焉耆人民盡數歸還。

侯君集之討高昌也,遣使約焉耆與之合勢,焉耆喜,聽命。及高昌破,焉耆王詣軍門謁見君集,且言焉耆三城先為高昌所奪,君集奏並高昌所掠焉耆民悉歸之。(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五)

貞觀十四年(庚子,公元六四零年)十二月,侯君集返國,獻俘於觀德殿。

十二月,丁酉,侯君集獻俘於觀德殿。行飲至禮,大酺三日。(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五)

和過往的做法一樣,太宗並未殺害高昌王智盛,其反以智盛為左武衛將軍、金城郡公。

尋以智盛為左武衛將軍、金城郡公。(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五)

太宗更把高昌樂工納入太常,增九部樂為十部(此見唐文化之兼容並包)。

上得高昌樂工,以付太常,增九部樂為十部。(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五)

侯君集因征討高昌有功,地位顯赫,朝中不少大臣意圖巴結之,如趙元楷。

侯君集馬病蚛顙,行軍總管趙元楷親以指沾其膿而嗅之,御史劾奏其諂,左遷括州刺史。(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五)

就君集本身之為人言,其亦不如唐初之尉遲敬德、李靖、李世勣,大公而無私。其早在破高昌時,即私自偷取高昌之珍寶。其麾下之將士後來知之,亦相率盜取高昌之財貨、寶物。君集終被有關官員彈劾,下獄。

君集之破高昌也,私取其珍寶;將士知之,競為盜竊,君集不能禁,為有司所劾,詔下君集等獄。(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五)

幸得中書侍郎岑文本上疏求情,侯君集才得免一難(然由此我們已可見太宗後期之武將不如前)。

中書侍郎岑文本上疏,以為:「高昌昏迷,陛下命君集等討而克之,不逾旬日,並付大理。雖君集等自掛網羅,恐海內之人疑陛下唯錄其過,而遺其功也。臣聞命將出師,主於克敵,苟能克敵,雖貪可賞;若其敗績,雖廉可誅。是以漢之李廣利、陳湯,晉之王浚,隋之韓擒虎,皆負罪譴,人主以其有功,咸受封賞。由是觀之,將帥之臣,廉慎者寡,貪求者眾。是以黃石公《軍勢》曰:『使智,使勇,使貪,使愚,故智者樂立其功,勇者好行其志,貪者急趨其利,愚者不計其死。』伏願錄其微勞,忘其大過,使君集重升朝列,復備驅馳,雖非清貞之臣,猶得貪愚之將,斯則陛下雖屈法而德彌顯,君集等雖蒙宥而過更彰矣。」上乃釋之。(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五)

又有一薛萬均,被告以私通高昌婦女。太宗初欲令高昌婦女與萬鈞在大理院對辯,但經魏徵勸止後,太宗改變心意。

又有告薛萬均私通高昌婦女者,萬均不服,內出高昌婦女付大理,與萬均對辯,魏徵諫曰:「臣聞『君使臣以禮,臣事君以忠。』今遣大將軍與亡國婦女對辯帷箔之私,實則所得者輕,虛則所失者重。昔秦穆飲盜馬之士,楚莊赦絕纓之罪,況陛下道高堯、舜,而曾二君之不逮乎!」上遽釋之。(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五)

五十二、結社率之反

結社率原為東突厥突利可汗之弟。突利入唐時,結社率亦跟隨入朝。其因此被任為中郎將。

初,突厥突利可汗之弟結社率從突利入朝,歷位中郎將。(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五)

然而,結社率於家中行為無賴,為突利所斥。結社率不滿,其於是誣告突利謀反。太宗不信結社率所言,且逐漸待薄他,久不進其品秩。結社率心中不忿,遂暗中聯合舊時之部落,意圖不軌。

居家無賴,怨突利斥之,乃誣告其謀反,上由是薄之,久不進秩。結社率陰結故部落,得四十餘人,謀因晉王治四鼓出宮,開門辟仗,馳入宮門,直指御帳,可有大功。(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五)

結社率本已擁立突利之子賀邏鶻,且夜伏於宮外,以待晉王李治四鼓出宮,開門辟仗,其即可馳入宮門,直入御帳以行刺太宗。可惜的是,當晚刮起大風,晉王遲遲不出,結社率恐事已洩露,其於是進犯行宮,逾過四重幕,期間弓箭亂發,衛士死者數十人。

甲申,擁突利之子賀邏鶻夜伏於宮外,會大風,晉王未出,結社率恐曉,遂犯行宮,逾四重幕,弓矢亂髮,衛士死者數十人。(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五)

孫武開等率領眾人奮擊,過了一段時間,結社率走入太宗之御用馬房,盜馬二十餘匹,然後北走。其最後終被追獲、處斬,至於賀邏鶻,則投於嶺表。

折衝孫武開等帥眾奮擊,久之,乃退,馳入御廄,盜馬二十餘匹,北走,度渭,欲奔其部落,追獲,斬之,原賀邏鶻投於嶺表。(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五)

自從結社率意圖謀反後,朝臣多言突厥留河南不便於保持國防安全。終於,在貞觀十三年(己亥,公元六三九年)七月,太宗詔右武候大將軍、化州都督、懷化郡王李思摩為乙彌泥孰俟利苾可汗;另一方面,其又將被安置在中土的突厥及胡人,遣返塞北,還其舊部,以作為唐室之屏籓。

自結社率之反,言事者多云突厥留河南不便,秋,七月,庚戌,詔右武候大將軍、化州都督、懷化郡王李思摩為乙彌泥孰俟利苾可汗,賜之鼓纛;突厥及胡在諸州安置者,並令渡河,還其舊部,俾世作籓屏,長保邊塞。(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五)

當時,薛延陀已在東突厥之故地上強大起來,突厥人畏怕薛延陀將對之趕盡殺絕,太宗於是遣司農卿郭嗣本賜薛延陀璽書,以令薛延陀不敢對突厥人加以侵害。

突厥咸憚薛延陀,不肯出塞。上遣司農卿郭嗣本賜薛延陀璽書,言「頡利既敗,其部落咸來歸化,我略其舊過,嘉其後善,待其達官皆如吾百寮、部落皆如吾百姓。中國貴尚禮義,不滅人國,前破突厥,止為頡利一人為百姓害,實不貪其土地,利其人畜,恆欲更立可汗,故置所降部落於河南,任其畜牧。今戶口蕃滋,吾心甚喜。既許立之,不可失信。秋中將遣突厥渡河,復其故國。爾薛延陀受冊在前,突厥受冊在後,後者為小,前者為大。爾在磧北,突厥在磧南,各守土疆,鎮撫部落。其逾分故相抄掠,我則發兵,各問其罪。」薛延陀奉詔。(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五)

太宗為李思摩餞行,思摩涕泣。又太宗以阿史那忠為左賢王,阿史那泥熟為右賢王。忠乃蘇尼失之子,太宗對之待遇甚厚,妻以宗女。及出塞,阿史那忠懷慕中國,每見大唐使者前來,其必泣涕請入侍,太宗許之。

於是遣思摩帥所部建牙於河北,上御齊政殿餞之,思摩涕泣,奉觴上壽曰:「奴等破亡之餘,分為灰壤,陛下存其骸骨,復立為可汗,願萬世子孫恆事陛下。」又遣禮部尚書趙郡王孝恭等繼冊書,就其種落,築壇於河上而立之。上謂侍臣曰:「中國,根幹也;四夷,枝葉也;割根幹以奉枝葉,木安得滋榮!朕不用魏徵言,幾致狼狽。」又以左屯衛將軍阿史那忠為左賢王,左武衛將軍阿史那泥熟為右賢王。忠,蘇尼失之子也,上遇之甚厚,妻以宗女;及出塞,懷慕中國,見使者必泣涕請入侍;詔許之。(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五)

貞觀十五年(辛丑,公元六四一年)春,正月,乙亥,突厥俟利苾可汗率領部落渡河,建牙帳於故定襄城,有戶三萬,士兵四萬,馬九萬匹。俟利苾可汗為東突厥之延續打算,向太宗請求「若薛延陀侵逼,請從家屬入長城」,太宗答允。

乙亥,突厥俟利苾可汗始帥部落濟河,建牙於故定襄城,有戶三萬,勝兵四萬,馬九萬匹,仍奏言:「臣非分蒙恩,為部落之長,願子子孫孫為國家一犬,守吠北門。若薛延陀侵逼,請從家屬入長城。」詔許之。(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六)

五十一、「世封刺史」事件

早在貞觀十一年(丁酉,公元六三七年)六月,己未,太宗下詔荊州都督荊王元景等二十一王所任刺史,其刺史職位可讓子孫日後世襲。

己未,詔荊州都督荊王元景等二十一王所任刺史,咸令子孫世襲。(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五)

太宗又把「刺史世襲」制推行至功臣一層,下令功臣長孫無忌等十四人為刺史,其子孫可世襲刺史官職。

戊辰,又以功臣長孫無忌等十四人為刺史,亦令世襲,非有大故,無得黜免。(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五)

「刺史世襲」,秦漢以來所未見(一直以來,地方官員皆需由中央政府任免,不得世襲),其因此招致群臣反對,其中包括于志寧。

上既詔宗室群臣襲封刺史,左庶子于志寧以為古今事殊,恐非久安之道,上疏爭之。(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五)

馬周亦上疏反對。

侍御史馬周亦上疏,以為:「堯、舜之父,猶有硃、均之子。倘有孩童嗣職,萬一驕愚,兆庶被其殃而國家受其敗。正欲絕之也,則子文之治猶在;正欲留之也,而欒黶之惡已彰。與其毒害於見存之百姓,則寧使割恩於已亡之一臣,明矣。然則向所謂愛之者,乃適所以傷之也。臣謂宜賦以茅土,疇其戶邑,必有材行,隨器授官,使其人得奉大恩而子孫終其福祿。」(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五)

長孫無忌後來也上表推辭,不願接受。太宗終於無奈地下詔停止世封刺史。

會司空、趙州刺史長孫無忌等皆不願之國,上表固讓,稱:「承恩以來,形影相吊,若履春冰;宗戚憂虞,如置湯火。緬惟三代封建,蓋由力不能制,因而利之,禮樂節文,多非己出。兩漢罷侯置守,蠲除曩弊,深協事宜,今因臣等,復有變更,恐紊聖朝綱紀;且後世愚幼不肖之嗣,或抵冒邦憲,自取誅夷,更因延世之賞,致成剿絕之禍,良可哀愍。願停渙汗之旨,賜其性命之恩。」無忌又因子婦長樂公主固請於上,且言:「臣披荊棘事陛下,今海內寧一,奈何棄之外州,與遷徙何異!」上曰:「割地以封功臣,古今通義,意欲公之後嗣,輔朕子孫,共傳永久;而公等乃復發言怨望,朕豈強公等以茅土邪!」庚子,詔停世封刺史。(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五)

其實,太宗施行「世封刺史」也不是沒有原因,其一方面乃希望「割地以封功臣」,另一方面,其「意欲公之後嗣,輔朕子孫,共傳永久」。然而,此事畢竟得不償失,易令天下產生動盪。群臣之反對聲音,實非故意針對太宗,而只是為天下著想矣!

另外,由太宗說「割地以封功臣,古今通義,意欲公之後嗣,輔朕子孫,共傳永久;而公等乃復發言怨望,朕豈強公等以茅土邪!」可見太宗納諫之難色,魏徵說「今則不然,雖勉從之,猶有難色」,於此充分表現。

五十、敬德任鄜州都督

貞觀十三年(己亥,公元六三九年)二月,光祿大夫尉遲敬德被任為鄜州都督。

二月,庚辰,以光祿大夫尉遲敬德為鄜州都督。(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五)

此事之前,朝中不少大臣聲言敬德將會謀反,太宗於是向敬德問個明白。

上嘗謂敬德曰:「人或言卿反,何也?」對曰:「臣反是實!臣從陛下征伐四方,身經百戰,今之存者,皆鋒鏑之餘也。天下已定,乃更疑臣反乎!」因解衣投地,出其瘢痍。上為之流涕,曰:「卿復服,朕不疑卿,故語卿,何更恨邪!」(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五)

其實,太宗並未真心猜疑敬德。只是敬德一聽太宗所問,怒從心起,竟「解衣投地」,出其當年為救太宗而領受之疤痕。太宗見此疤痕,心中感激,其於是「為之流涕」,且向敬德講明自己的心意。

事實上,太宗一直感激著敬德之恩情,其曾打算把公主嫁給敬德,以作報答,惜為敬德所拒。

上又嘗謂敬德曰:「朕欲以女妻卿,何如?」敬德叩頭謝曰:「臣妻雖鄙陋,相與共貧賤久矣。臣雖不學,聞古人富不易妻,此非臣所願也。」上乃止。(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五)

由敬德不娶公主之原因看來,我們可見敬德也是顧念舊情之人。太宗與敬德能成刎頸之交,敬德此一種性格實為箇中關鍵。

說些題外話,和太宗一起打天下之房玄齡,在貞觀十三年(己亥,公元六三九年)春,正月,被太宗加封為太子少師。

戊午,加左僕射房玄齡太子少師。玄齡自以居端揆十五年,男遺愛尚上女高陽公主,女為韓王妃,深畏滿盈,上表請解機務;上不許。玄齡固請不已,詔斷表,乃就職。太子欲拜玄齡,設儀衛待之,玄齡不敢謁見而歸,時人美其有讓。玄齡以度支系天下利害,嘗有闕,求其人未得,乃自領之。(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五)